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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牍堆山·赤土衡平·政务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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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案牍堆山·赤土衡平·政务千钧 (第1/3页)

    堪培拉的雨季来了,那空气湿漉漉的,带着股铁锈和老木头沤烂了的腥气,钻进鼻孔,闷得人心里发沉。政务院那张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橡木长桌,也让连绵的雨水浸得胀了起来,边角处洇开深色的水痕。桌角堆着半人高的卷宗,摇摇欲坠。最上面那本硬皮大册子,封皮霉烂发黑,边缘卷着毛边,勉强能认出是《殖民时期土地契约汇编》。翻开的地方,羊皮纸页泛着不均匀的黄褐色,上头用花里胡哨的约翰国文字写着“红袋鼠部落土地让渡协议”。墨迹早就被潮气洇开了,一团团暗红,活像是干涸了很久的血渍。

    张子轩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攥着一块沉甸甸的青铜镇纸。这东西不寻常,是用旧殖民政府收缴来的铜印熔了重铸的,底部刻着四个字:“政务衡平”。他手指关节捏得发白,青筋都绷了出来。眼前摊开的三大摞卷宗,都用鲜艳的红绳子系得紧紧的,像三个勒住了脖子的死结,逼着他今天必须解开:一宗是华人矿工和当地红袋鼠部落为了争灌溉水源闹得不可开交;一宗是悉尼那边纺织厂的女工们闹罢工,工钱不对等;还有一宗更棘手,是翻旧账要追缴殖民时代欠下的什么“人头税”。

    窗外的雨点子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密密麻麻,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像有无数双焦躁不安的手在外面猛劲儿地拍打。

    “使司,”门外传来属官的声音,连这声音也被湿气浸润了,显得有些粘滞,“红袋鼠部落的卡鲁长老,在廊下已经等了足足三个时辰了。”话音落,属官轻轻推门进来,脚下那双厚底靴子沾满了泥泞的红色黏土,在光洁的青砖地上拖出几道歪歪扭扭的湿痕子。

    张子轩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被雨水冲刷的窗玻璃上。玻璃映出他的脸:鬓角的白发,比去年这时候又多掺了不少,丝丝缕缕,格外扎眼。眉骨上那道疤——那是十年前墨尔本激战,他为了保护后方转运工厂的机器图纸,硬挨了一记刀劈留下的——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正隐隐地发亮、抽搐,好像旧日的伤痛被这恼人的湿气唤醒了。

    他烦躁地抓起最厚的那份卷宗。纸页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一股浓烈的樟脑丸和纸张霉烂混合的气味直冲鼻端。这是民国三十一年从旧殖民档案里清点出来的东西。上面清清楚楚写着:1842年,红袋鼠部落的酋长,用区区三瓶劣质的朗姆酒,就从手里“典让”出了卧龙岗附近上万亩的土地!那契约上所谓酋长的“画押”,不过是一个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指印,边缘还能看到可疑的暗色污渍,仿佛当年签字画押时洒落的酒沫子。如今,华人矿主赵安东,拿着这份老黄历,理直气壮地要拆掉红袋鼠部落世代尊奉的圣岩开采矿藏!部落的长老卡鲁,已经把象征部落尊严的图腾柱,直接竖在了政务院的大门口。那柱子顶上雕刻的木袋鼠,两只空洞的眼睛,正透过雨幕,死死地盯着张子轩的这扇窗户。

    “请卡鲁长老进来吧。”张子轩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他把那块冰冷的青铜镇纸,重重地压在那份散发着腐纸气味的契约上。铜的寒意,似乎透过发黄的纸页,直直渗进了手心。

    门吱呀一声开了。红袋鼠部落的长老卡鲁走了进来。他身上披着的兽皮大氅湿透了,正往下淌着浑浊的泥水,沉重地落在地板上。腰侧挂着的石斧,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磕碰着青砖地面,发出一下下沉闷的“咚”、“咚”声,像敲在人心上。老人目光扫过堆满文件的桌子,并未在那些卷宗上停留片刻。他的视线,径直落在了墙上悬挂的那幅巨大的《炎华国疆域图》上。他用生硬、带着浓重口音的华语,每一个字都像从石头缝里硬凿出来的:“使司……你知道吗?我们的圣山,山里的石头是会流血的……就像一百年前,我的祖先,让你们的朗姆酒灌醉的那个酋长,心里淌的血一样!”说着,他猛地扯开半边湿漉漉的兽皮披风,露出了苍老的后背。那背上,赫然交织着数不清的、早已发白变硬的旧鞭痕!一道道,纵横交错,深深嵌入黝黑的皮肤里。“这些……这些,也都是你们‘契约’上写好的吗?!”

    张子轩的喉咙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窒息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父亲留给他的那本日记——父亲二十年前,正是这个殖民政府里的一个小翻译。他在泛黄的日记纸页上,曾经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笔调写过:“用甜酒换土人的土地,比用子弹便宜得多,也划算得多……”父亲的那本日记,此刻就锁在他自己办公桌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那日记的牛皮封面,和眼前桌子上这份霉烂的契约皮子,看上去是那么惊人的相似,带着同样的历史污垢!

    “传……传矿主赵安东进来!”张子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紧。

    华人矿主赵安东很快就进来了。他穿着簇新的、闪着缎子光泽的丝绸马褂,袖口用金线精细地绣着一圈圈代表财富的铜钱纹样。他手里悠闲地转动着一块雕花镀金怀表,表链子在指间叮当作响。“使司大人您英明,”赵安东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很笃定,“这契约上的约翰国火漆大印可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的。红袋鼠部落的祖上既然痛快地接了酒,签了字画了押,那这份契约就得认账!”他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陡然压低下来,带着一丝隐秘的胁迫,“再说了,前年政务院筹建新学堂,我那三船铁矿可是实打实捐进来的,使司您……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张子轩的手指在冰冷的青铜镇纸上用力地敲击着,急促而沉闷的“哒哒”声响起,仿佛盖过了窗外所有的雨声,又像是他内心风暴的鼓点。他忽地站起身,一把抄起那份沉甸甸的契约,大步走到窗前。他把契约页子用力按在冰冷的、流淌着水痕的玻璃上。“哗啦”,更多的雨水顺着玻璃淌下,迅速洇湿了那泛黄的纸张。那上面歪歪扭扭的“让渡”两个字,在浑浊水流的冲刷下,一点点模糊、变形,最后晕染得就像是两个扎眼的——“掠夺”!

    “赵安东!”张子轩猛地转过身,声音如同窗外的寒雨一样冰冷刺骨,目光锐利地钉在矿主身上,“按照我们共和国《同泽土地法》,一切通过欺诈手段获取的土地契约,一律无效作废!你,”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你为了开矿前期购买的矿机设备,所花的银子,政务院会派人查验,作价收购,全部款项抵扣掉后,剩余部分直接作为补偿和投入,赠予红袋鼠部落成立的土地合作社!”

    不等赵安东反应过来,张子轩的目光已经坚定地转向卡鲁长老。掌心的青铜镇纸似乎在微微发烫:“圣山归部落,神圣不可侵犯。但你们的合作社,必须雇佣那些华人的熟练矿工,矿上所得利润,合作社占六成,矿工们分四成。共同劳作,共享收益。这样可行?”

    卡鲁长老手里的石斧,“咚”地一声重重顿在青砖地上!震落的水珠四溅开来,洒在了贴在玻璃上的那张契约上。“使司……”老人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深深的怀疑和伤痛,“你们的‘法’……你们的‘理’,真的……真的认得我们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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