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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第1/3页)
三日,于慈宁宫佛堂这潭表面凝滞、内里却暗涌不休的死水而言,短如檐下冰凌融化的一瞬,却又长得足以让某些蛰伏的毒蛇吐尽信子,让某些紧绷的弓弦临近断裂。
为谢阿蛮“裁衣”的尚服局宫女来得悄无声息,量体裁度时眼神低垂,手指稳定,不问不言,只在离去前留下一句:“三日后辰时,奴婢来为姑娘梳妆。”语气平板,如同交付一件寻常差事。
教习规矩的老嬷嬷也来了,是慈宁宫一位眉眼慈和、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掌事嬷嬷。她没教谢阿蛮繁复的礼仪,只反复叮嘱几样最简单的:低头,噤声,紧跟崔嬷嬷,不得随意抬眼,不得碰触任何器物,不得回应任何问话——除非崔嬷嬷示意。每一个“不得”都伴随着一个简短却骇人的例子,某某宫人因多看了一眼被剜目,某某妃嫔因错说一词被废黜。
谢阿蛮“懵懂”地听着,脸上是挥之不去的惊惧,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对那些血腥的典故似懂非懂,只反复点头,含糊应着“嗯”、“怕”、“记住了”。
老嬷嬷看着她那副痴傻惊惶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是审视。临走时,她忽然伸手,拂过谢阿蛮枯黄打结的鬓发,低声道:“姑娘,到了那地方,记住一句话——真正的聪明人,有时候看起来最傻。你……且好自为之。”
谢阿蛮“茫然”地看着她,眼神空洞,仿佛没听懂这话里的深意。
这三日,崔嬷嬷来得愈发频繁。不再问“梦”,不再提“旧物”,只是闲聊般说起宫宴的筹备,说起长春宫为贵妃祈福如何隆重,陛下如何重视,前朝后宫又有哪些显贵会出席。她语气平淡,目光却如探针,时刻捕捉着谢阿蛮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谢阿蛮的反应,依旧是痴傻的惊惧与茫然。只在崔嬷嬷提及“长春宫”、“贵妃”时,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眼神飘忽,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却又抓不住具体形貌。
“听说贵妃娘娘近来好了许多,面色红润,也能进些饮食了。”崔嬷嬷状似无意地道,拈起一块宫女新送来的、做成莲花状的精致素点,放在谢阿蛮面前,“陛下龙心大悦,此次宫宴,排场极大,连久不露面的几位老太妃都递了帖子要出席。”
谢阿蛮盯着那块雪白的莲花酥,眼神却像是穿透了它,落在某个虚无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嘴里含糊嘟囔:“莲花……白的……不像……梦里……黄的……有灰……”
崔嬷嬷拈着点心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点心放下,转而问起她夜间睡得可好,汤药是否按时服用。
谢阿蛮知道,自己每一次“无意识”的呓语,每一个对特定字眼(黄、莲、火、灰)的反应,都在被崔嬷嬷忠实地记录、分析,最终汇入太后那盘越来越清晰的棋局中。而她掌心里那枚暗红碎瓷片,如同一个沉默的、不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坐标,提醒着她,这场即将到来的宫宴,绝非简单的“祈福”与“恩典”。
她能感觉到,慈宁宫内外,一种无形的张力正在累积。宫女太监们行走间脚步更轻,交谈时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多了几分谨慎与窥探。连佛堂里终日不绝的梵呗声,似乎都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静慧尼姑拨动念珠的频率,明显快了些许。
山雨欲来,风满高楼。
第三日,黄昏。雪停了,天空却依旧阴沉如铅,压着宫殿巍峨的轮廓。尚服局的宫女如期而至,带来的并非华美宫装,而是一套料子细软、裁剪合体、颜色却是最不打眼的秋香色交领襦裙,外罩同色半臂,配一条素净的月白披帛。发饰也简单,只两根素银簪子,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
“太后娘娘吩咐,姑娘身份特殊,衣着以端庄素净为宜,不宜过于招摇。”宫女一边为她梳头,一边轻声解释,手下动作却利落轻柔,很快将她那头枯草般的头发挽成了一个简单整洁的圆髻。
铜镜模糊,映出一张洗净铅华、却依旧瘦削苍白的脸。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清秀的底子,却被长久的痴傻惊惧磨去了光彩,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在无人窥见的刹那,会掠过一丝冰封的锐利,如同深潭下蛰伏的龙影。
谢阿蛮“顺从”地任由摆布,只在宫女为她佩戴耳坠、冰凉的珍珠触及耳垂时,微微颤了一下,眼里瞬间涌上生理性的泪花,像是被这陌生的触感和“盛装”的仪式吓到。
“姑娘莫怕,很快就好了。”宫女低声安抚,手下动作更快。
戌时末,崔嬷嬷亲自来了。她换上了一身更为庄重的深青色宫装,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支碧玉簪,通身上下透着一股沉肃干练的气息。她仔细打量了谢阿蛮一番,目光在那身秋香色衣裙和梳得整齐的发髻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
“走吧。”崔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跟着我,莫要走散。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住嬷嬷教你的——低头,噤声。”
谢阿蛮“怯怯”地点头,手指紧紧揪住披帛的一角,亦步亦趋地跟在崔嬷嬷身后,走出了困居多日的佛堂耳房。
夜色如墨,宫灯次第亮起,在尚未融尽的积雪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慈宁宫通往设宴的乾元殿,需穿过长长的宫道和数重宫门。寒风凛冽,卷着残雪,扑打在脸上,冰冷刺骨。谢阿蛮赤足套在崭新的软缎鞋里,依旧觉得寒意从脚底直往上窜。她缩着脖子,将披帛裹紧了些,脚步虚浮踉跄,仿佛随时会被寒风吹倒,或被这肃穆宏大的宫道吞没。
沿途遇到的宫人太监,见到崔嬷嬷,无不躬身退避,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她身后那个穿着素净、低眉顺眼、神情惊惶的陌生女子,眼底闪过疑惑、探究,或是一丝了然的讳莫如深。
越靠近乾元殿,灯火越发明亮辉煌,丝竹管乐之声隐约可闻,空气中飘荡着酒肉香气与名贵熏香混合的、属于宫廷盛宴的奢靡气息。这气息与佛堂的清冷檀香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窒息。
乾元殿前广场,已停满了各色车轿仪仗,身着华服的命妇女眷、蟒袍玉带的王公大臣,正由宫人引领,鱼贯而入。珠翠环绕,环佩叮当,低声寒暄与矜持笑语交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
崔嬷嬷领着谢阿蛮,并未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的掖门。守门的侍卫显然认得崔嬷嬷,略一查验对牌,便躬身放行。
踏入殿内,喧嚣与暖意扑面而来。大殿开阔高深,数十根蟠龙金柱撑起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宫灯如星,将殿内照耀得如同白昼。御座高高在上,明黄帷幔低垂,尚未见帝后身影。下方左右两侧,已按品级摆好了筵席,珍馐美馔,琼浆玉液,琳琅满目。宫娥彩女穿梭其间,步履轻盈,悄无声息。
崔嬷嬷将谢阿蛮带到御座右侧下方、距离御座颇有一段距离、靠近殿柱阴影处的一个不起眼位置。这里已设了一个极小的席位,仅一几一垫,与周围勋贵重臣的华筵相比,寒酸得可怜。
“你就坐在这里。”崔嬷嬷低声道,示意谢阿蛮跪坐在垫子上,“无论发生何事,不得离开此位。需要什么,自有宫人伺候。”她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谢阿蛮苍白的脸,“记住我说的话。”
谢阿蛮“惶恐”地点头,小心翼翼地跪坐下来,背脊挺得笔直,却微微发抖,头几乎要埋进胸口,双手紧紧交握在膝前,指节泛白。她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粒投入浩瀚海洋的尘埃。
崔嬷嬷又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走向御座后方那片专属于太后、后宫女眷的席位区域。
谢阿蛮低垂着眼帘,目光却如最敏锐的探针,借着长睫的掩护,迅速而隐蔽地扫视着周遭。
皇帝萧景煜与淑贵妃苏浅雪尚未驾临。御座之下,左文右武,勋贵重臣济济一堂。她看到了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前世曾向她沈家示好、却在沈家倒台后立刻划清界限的阁老;有在她“病逝”后迅速投靠苏家的武将;也有一直保持中立、如今眉头微锁、似有心事的清流……
目光掠过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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