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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李谪》 (第1/3页)
一、梅梦
梅梦微第一次见到那弯玉背,是在民国二十三年的暮春。
那时她是省立师范刚毕业的女学生,背着蓝布包裹到云岭村任教。村小设在破败的山神庙,总共十七个学生,年龄从六岁到十五岁不等。每日清晨,她推开门,总能看见门槛外放着些东西:有时是还沾露水的野梅,有时是半块烙饼,最奇的是某个雨天,竟有一尾活鱼在瓦盆里扑腾。
她问学生是谁放的,孩子们只是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
真正发现那人是在谷雨日。梅梦微批改课业至深夜,油灯将尽时听见院里有水声。推开后窗,但见月光下有个赤裸的背影正从古井里打水冲洗。那背脊瘦削如弓,肩胛骨像要破皮而出,却在腰际骤然收束,又在下弯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水珠顺着脊柱沟滚落,在月光里碎成银屑。
她慌忙关窗,心跳如擂鼓。
次日放学后,她故意留下最年幼的女学生:“阿囡,庙后井边住着什么人?”
阿囡眨着杏眼:“是李先生呀。他从山外来,住在废窑里,会给我们修桌子、补课本。村长说他是……”孩子努力回想那个词,“是谪仙人。”
“谪仙人?”梅梦微失笑,“李白那样的?”
“对呀对呀,李先生也会作诗。”阿囡从怀里掏出张烟纸,上面用炭笔写着:
桃红对李白,碧野盈春色。东北贯西南,《木兰花慢》墨。
字迹狂放不羁,力透纸背。
那夜梅梦微辗转难眠。子时,忽然听见庙后有吟诵声。她披衣起身,循声来到废窑前。窑洞里透出火光,那声音正吟到:
“晓烟生绿树,群英聚、各雄争。善政气开明,一花五叶,百十蓬衡……”
她立在窑外竹影里,听着那些半文半白的句子。直到声音停歇,才轻叩窑门。
开门的果然是昨夜那弯玉背的主人。他套了件补丁摞补丁的长衫,面容在火光里明明灭灭。最奇的是那双眼睛——明明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眼神却苍老得像看过千年兴亡。
“先生大才。”梅梦微施礼,“只是这《木兰花慢》的调,下阕该换头了。”
那人怔了怔,忽然大笑:“难得!这穷乡僻壤,竟有人识得词律!”
他自称李慕白,说是战乱逃难至此。梅梦微见他谈吐不俗,经史子集信手拈来,便邀他课余来教大些的孩子读诗。李慕白推辞三次,终究应了。
从此村小多了奇景:破庙前,青衫先生教《楚辞》;槐树下,布裙女师授算术。孩子们学得囫囵吞枣,却最爱听李慕白讲诗。他说李白时眼中有光,讲杜甫时声带哽咽,说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竟有学生跟着落泪。
梅梦微渐渐发现蹊跷:李慕白似乎对现代事物极为陌生。第一次见到她怀表,他盯着嘀嗒作响的指针看了半柱香;有次飞机掠过天空,他仰头喃喃:“铁鸟竟能翔于九天……”
谷雨后的某个深夜,梅梦微去送新编的教材。窑洞门虚掩着,她看见李慕白正伏案书写。烛光里,那弯玉背又露了出来——而这次她清楚看见,他后腰处有一块胎记,形如倒悬的桃花。
案上摊着张纸,墨迹未干:
一生诗世界,万籁赋瑶池。化用集玄妙,离骚复有谁。
下面还有行小注:“嫣然倾世先生点评:风雅颂既亡,一变而为离骚,再变而为西汉五言……”
梅梦微悄悄退回夜色中。她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她家祖上曾出过御用文人,专为宫廷秘事作注。有本家传笔记记载,真正的李白腰际有桃花胎记,乃“诗魂所寄”。她当时只当是传说。
如今桃花印在了眼前人身上。
二、嫣色
转眼到了端午。村里要祭屈原,孩子们排演《橘颂》,缺个领诵的。李慕白主动请缨,梅梦微才发现他有一把金石般的好嗓子。
祭典那日,全村聚在祠堂前。李慕白青衫磊落,立于古柏下。当他诵到“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时,忽然狂风大作,祠堂屋檐的铜铃叮当作响。梅梦微抬头,看见柏树梢头所有新叶瞬间枯黄——而李慕白的声音在风里愈发清越,竟隐隐有回响,仿佛山谷里藏着千万个声音在应和。
祭罢分粽。老村长拉着李慕白的手:“先生不是凡人吧?”
李慕白笑:“怎么不是凡人?也要食五谷,也会染风寒。”
“可您来的那日,”老村长压低声音,“村口那株枯了三十年的老梅,一夜之间开满花。那是光绪年间就枯了的树啊。”
梅梦微心中一动。她忽然想起,自己名叫“梦微”,是祖父所取。祖父临终前说:“这名字等一个人。等到了,你就明白。”
当晚暴雨倾盆。山洪冲垮了去乡里的小路,也冲毁了村小半面墙。梅梦微抢救课本时,发现李慕白那本手抄诗稿被水浸透。她忙在灯下展纸晾晒,却看见一件怪事——被水浸湿的诗句,墨迹非但没有晕开,反而浮现出新的字迹。
比如《木兰花慢》下阕,原本是:
独钦公仆恪勤诚。血肉铸长城。
水浸后,下面浮出另一行:
焉知我辈非楚囚,忍看山河易帜旌。
梅梦微手一颤。她打来清水,将整本诗稿逐页浸湿。更多隐藏的句子浮出来:在“晨嗟荒陋久”旁有“实则观今世犹胜安史”;在“薄今顽厚古”侧现“非薄今也,痛今之不复古之淳也”。
最惊心的是扉页那行“嫣然倾世先生点评”,水浸后变成了:
嫣然评曰: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然子建八斗,终困宓妃;太白千觞,难醒贵妃。今君谪此,岂非天意?
梅梦微连夜叩响窑门。
李慕白见到湿透的诗稿,长叹一声:“到底瞒不住了。”
暴雨如注,窑洞里火光摇曳。他褪下半边衣衫,露出那枚桃花胎记:“梅先生可信穿越之说?”
“穿越?”
“我本大唐天宝三年之人。”李慕白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那年春日,我与杜甫、高适同游梁宋。在宋州古观得一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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