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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精密度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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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二十七章:精密度的代价 (第3/3页)

   更严重的是,第二片砂轮在完成这个面后,磨损已经达到预期寿命的百分之四十。照此推算,一片砂轮最多完成两个刃面。五把拉刀,三十个刃面,需要十五片砂轮——而他们总共只有三片,已经废了一片。

    “得想办法延长砂轮寿命。”技术科长老周连夜翻资料,“立方氮化硼砂轮的寿命,主要取决于磨削液的清洁度和冷却效果。咱们用的普通乳化液,里面有杂质,会加速砂轮堵塞。”

    “换磨削液。”谢继远说,“用航空煤油。”

    “煤油?”所有人都愣住了。

    “对。我在资料上看过,苏联加工高硬度材料时,有时用煤油做磨削液。清洁,冷却效果好,而且便宜。”谢继远顿了顿,“但煤油易燃,车间里要严禁明火,所有电器要防爆改装。”

    又是一项改造。为了安全,他们用铁皮焊了一个封闭的磨削液循环系统,加了防爆泵,所有接线都换成防爆型。这又用掉一天时间。

    十二月十号,第三片砂轮装上,磨削液换成航空煤油。效果立竿见影:磨削声音变得更加平稳,砂轮磨损明显减慢。一个下午,完成了两个刃面的精磨,砂轮磨损只有百分之二十。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煤油挥发的气味刺鼻,长时间吸入会头晕。工人们不得不轮流操作,每人最多连续工作两小时就要换人。

    王有才不轮换。他说自己习惯了各种气味,能坚持。但到了晚上八点,谢继远强行把他拉下操作台——老工人的脸色已经发白,手在微微发抖。

    “你不要命了?”谢继远难得发火。

    “砂轮的状态我熟,换人又要重新找手感。”王有才说,“耽误时间。”

    “耽误时间总比出人命强。”谢继远把他按在椅子上,“你休息,我上。”

    “您不会……”

    “不会可以学。你在我旁边指导。”

    于是,深夜的车间里出现了这样一幕:谢继远——这个干了三十年管理的厂长,站在磨床操作台前,在王有才的指导下,进行着精度要求0.003毫米的精磨。他的手不如老师傅稳,但他学得快,更重要的是,他有王有才没有的东西——对数据的敏感。

    小陈在电脑前实时监测:进给速度的微小波动、主轴功率的变化、振动频谱的特征……这些数据,谢继远能看懂,并能据此调整操作。比如,当振动频谱在某个频率出现尖峰时,他会降低进给速度;当主轴功率突然上升时,他会把砂轮退出一点,检查是否有堵塞。

    这是一种奇特的配合:王有才的经验,加上谢继远对数据的理解,加上小陈的技术支持。三代人,三种知识体系,在一台二手磨床上,为了一把刀的精度,拧成了一股绳。

    十二月十五号凌晨三点,第一把试制拉刀完成。

    不是德国订单要求的正式刀,是那根国产料试制的样品。但精度完全按照德国标准:六个刃面的直径误差小于0.002毫米,各刃面之间的角度误差小于0.01度,表面粗糙度全部达到Ra0.4以下。

    检测数据出来时,车间里没有人欢呼。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欢呼。工人们或坐或靠,眼睛里都是血丝,但眼神亮得惊人。

    王有才坐在磨床边的小凳上,手里握着那把刚下线的拉刀。刀身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冽的青灰色光泽,刃口在放大镜下看,是一条笔直得让人心悸的线。

    “值了。”他只说了两个字。

    谢继远站在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积雪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远处武陵山的轮廓,在月光下像沉睡的巨兽。

    他想起了父亲笔记本里的另一句话:“精密度的追求,本质是对人的极限的挑战。不是机器的极限,是人的耐心、专注、毅力的极限。”

    现在,他理解了。0.003毫米的精度,背后是温度控制系统的改造,是砂轮寿命的搏斗,是煤油气味中的坚守,是三代人知识体系的融合。这不是简单的加工,这是一场战斗——对抗材料的任性,对抗机器的局限,对抗环境的恶劣,对抗人的疲劳。

    而他们,打赢了第一场。

    天快亮了。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新的战斗又要开始——用正式材料,加工第一把交付给德国的拉刀。

    路还长。但第一座山,翻过去了。

    谢继远转过身,对车间里的人说:“都回去休息。明天上午九点,正式开工。目标:二十天,完成第一把正式刀。”

    没有人应声。但每个人都站起来,走向更衣室。脚步有些踉跄,但脊梁是挺直的。

    月光透过车间的窗户,照在那台二手磨床上,照在那把试制的拉刀上,照在那些沾满油污但依然可靠的工具上。

    精密度有代价。但有些东西,值得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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