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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国之人 (第1/3页)
建州城外,有一座早已荒废的小庙。
庙不大,只一间正殿,两厢配殿都塌了一半,院中杂草齐腰,残破的泥塑神像歪斜着,半边脸被风雨剥去,只剩一双空洞的眼,望着灰蒙蒙的天。
苏晚晴跪在神像前,却不是在求神。
她在烧纸。
纸钱是她从行囊里翻出来的,不多,几张旧黄纸,被她折成简陋的形状,丢进临时用石头垒起的小坑里。火舌舔舐纸边,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烟气在狭小的殿内缭绕,呛得她眼睛发酸。
“爹……”她低声唤了一句,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再也说不出话。
她本不该在这里。
按照闽国旧制,苏家是建州数一数二的世家,掌钱粮,通盐铁,与闽王宗室联姻,风光无限。她从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学的是琴棋书画,读的是经史子集,出门有车,入庙有香,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跪在一座破庙里,给父亲烧几张皱巴巴的黄纸。
可现在,她只能这样。
因为——闽国亡了。
保大三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
“南唐兵破建州,王氏一门尽被囚。”
这句话,像一块冰,从她听到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压在她心上。
她随父亲旧部从建州城的一条秘道逃出时,城已经在巷战中摇摇欲坠。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哭喊声、惨叫声、兵刃相击声,混成一片,她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死死抓着车帘,不敢往外看。
她知道,只要掀开帘子,看到的就不再是熟悉的街巷,而是——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小姐,该走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庙门外传来。
说话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身粗布短打,腰间却插着一柄锋利的短刀。他叫苏忠,是苏家的旧仆,也是苏文曜的护卫,从苏晚晴记事起,他就站在苏府门口,像一块不动的石头。
“再等一会儿。”苏晚晴低声道。
苏忠叹了口气,没有再催。
他知道,这是小姐第一次,用自己的方式,给父亲送行。
庙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残破的窗纸哗哗作响。
忽然——
“有人。”苏忠猛地回头,手按刀柄。
苏晚晴也警觉地抬起头。
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奇怪的节奏感,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不是官兵。”苏忠皱眉,“脚步太轻。”
话音未落,庙门被人轻轻推开。
一个黑衣青年站在门口,背上背着剑,肩上披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布氅,脸色有些苍白,却很平静。
“借个火。”他说。
苏晚晴一愣。
苏忠却没有放松警惕:“你是谁?”
“江南来的,路过。”那青年淡淡道,目光在庙内扫了一圈,落在那堆火上,“外面冷,想借个火暖暖手。”
“这是我们先占的地方。”苏忠冷冷道,“要取暖,别处去。”
青年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你们在烧纸。”
苏晚晴心里一紧。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的事,在如今的时局下,有多么危险。
闽国已亡,南唐入主,烧纸祭奠闽国旧臣,被人看见,就是“心怀故国”的罪证。
“关你什么事?”苏忠挡在她身前。
青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苏晚晴。
“你在祭奠谁?”他问。
“与你无关。”苏晚晴咬牙道。
青年沉默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丢进火里。
“那我也烧一张。”他淡淡道。
苏晚晴一愣:“你……”
“祭奠一个故人。”青年道,“他曾在泉州给过我一碗饭,让我知道,世上还有人肯相信我。”
苏晚晴心里一震。
泉州。
她父亲曾在泉州任官多年,后来才调回建州。泉州的旧友、旧部,她也见过不少。
“你故人……姓什么?”她忍不住问。
“姓萧。”青年答,“萧文曜。”
苏晚晴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你认识萧先生?”她脱口而出。
青年也有些意外:“你也认识他?”
“他是我父亲的……旧友。”苏晚晴声音有些发颤。
青年看着她,忽然笑了笑:“原来如此。”
“你是谁?”苏晚晴问。
“沈言。”青年答,“江南来的剑客。”
……
火渐渐小了。
沈言蹲在火边,伸出手,借着微弱的火光暖着手。
“你从建州逃出来的?”他问。
苏晚晴点头:“嗯。”
“苏家……”沈言顿了顿,“是建州的苏家?”
“是。”苏晚晴没有否认,“我是苏文曜的女儿,苏晚晴。”
沈言的手微微一顿。
他听说过苏文曜——闽国的重臣,掌钱粮,也掌秘密。萧先生曾说过,苏家是“闽国最清醒的人”,因为他们知道,闽国迟早会亡,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父亲呢?”沈言问。
“在金陵。”苏晚晴低声道,“被南唐押走的。”
沈言沉默。
他想起林远说的话——“萧文曜被押赴金陵,天枢府对他很感兴趣。”
原来,被押走的,不只是萧先生。
“你们要去哪儿?”沈言问。
“泉州。”苏忠抢先道,“小姐的母亲是泉州人,那边有亲戚。”
“泉州……”沈言若有所思,“那边也不太平。”
“再乱,也比建州好。”苏忠冷冷道。
沈言没有反驳。
他知道,泉州现在的局势,比建州更复杂——南唐的兵还没到,但天枢府的人已经渗透进去了;海沙帮与泉州世家勾连,表面臣服,实则各怀鬼胎。
“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沈言忽然问。
苏忠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南唐兵、天枢府、闽地残余势力,都在找你们。”沈言淡淡道,“若只是一个亡国之臣的女儿,他们不会这么上心。”
苏晚晴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要。”沈言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会不会给我添麻烦。”
苏忠冷笑:“你怕麻烦,现在就可以走。”
“我会走。”沈言站起身,“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苏晚晴问。
“因为外面有人。”沈言答。
话音刚落,庙外就传来一阵马蹄声。
“包围这里!”一个粗哑的声音喊道,“别让苏家的人跑了!”
苏忠脸色一变,拔刀而起:“小姐,走后门!”
庙后有一扇小门,早已朽坏,轻轻一推就开了。门外是一片荒地,再远处是稀疏的树林。
“你呢?”苏晚晴问。
“我断后。”苏忠咬牙道。
“你断不了。”沈言淡淡道。
他拔出剑,剑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你——”苏忠一愣。
“你们先走。”沈言推了苏晚晴一把,“我会跟上。”
苏晚晴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快走!”沈言低喝。
苏忠不再犹豫,拉着苏晚晴从后门冲了出去。
庙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冲了进来,个个蒙面,手持利刃。
“苏家的人呢?”领头的人喝道。
沈言站在火边,剑斜指地面。
“刚走。”他淡淡道。
“你是谁?”领头的人问。
“路过的。”沈言答。
“那就去死吧。”领头的人挥刀砍来。
沈言侧身避开,剑如流水,划过那人的手腕。
鲜血飞溅。
“你——”那人惨叫一声,刀落地。
其余人一拥而上。
沈言没有退。
他知道,自己必须拖住他们,至少要拖到苏晚晴他们跑进树林。
剑影翻飞,血花四溅。
破庙里,火光摇曳,神像冷眼旁观。
这是沈言第一次,为了“亡国之人”拔剑。
他忽然明白——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只是为了自己而战。
他在为那些被时代碾碎的人,争取一点点活下去的机会。
……
破庙外的厮杀声,很快惊动了附近的南唐巡逻队。
“什么人在打斗?”
“好像是……黑衣蒙面人?”
“可能是闽国残部!”
脚步声与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向破庙逼近。
破庙里,黑衣人的尸体已经躺了一地。
沈言的剑上沾着血,却没有一丝慌乱。他看了一眼后门的方向,确认苏晚晴他们已经跑远,这才收剑入鞘。
“该走了。”他在心里道。
他刚想从后门离开,庙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队南唐兵冲了进来,刀枪齐举。
“不许动!”领头的士兵大喝。
沈言停下脚步。
“又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远从士兵身后走出来,看着满地尸体,眉头微皱。
“你杀的?”他问。
“他们先动手。”沈言淡淡道。
林远扫了一眼那些黑衣人的尸体,目光在他们腰间的令牌上停了一瞬。
“天枢府的人?”他皱眉。
“不像。”沈言摇头,“天枢府的人,不会用这么粗糙的令牌。”
林远捡起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一只展翅的乌鸦,乌鸦嘴里叼着一枚铜钱。
“‘鸦钱楼’。”林远道,“闽地的一个杀手组织,专替人卖命。”
“谁雇的他们?”沈言问。
“可能是南唐的人,也可能是闽国的人,甚至可能是吴越的人。”林远道,“乱世里,谁都想借刀杀人。”
沈言沉默。
“苏家的人呢?”林远忽然问。
“走了。”沈言答。
“你放的?”林远问。
“我只是路过。”沈言淡淡道。
林远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总是路过。”
“我喜欢走路。”沈言答。
林远没有再追问。
他挥了挥手,让士兵把尸体拖出去,又让人在庙里搜查了一圈。
“没有别的人。”一名士兵道。
“收队。”林远道。
他转身看向沈言:“跟我走。”
“去哪儿?”沈言问。
“军营。”林远道,“你杀了这么多人,总得有个说法。”
“他们是杀手。”沈言淡淡道。
“杀手也是人。”林远道,“死在南唐的地界上,朝廷总要知道是谁动的手。”
沈言没有拒绝。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
……
南唐军营,设在建州城外的一处高地上。
营寨连绵,旗帜猎猎。
沈言被带到一座大帐前,帐门上挂着一面“唐”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进去吧。”林远道。
沈言走进大帐。
帐内灯火通明,一张长桌摆在正中,桌上铺着一张地图,地图上插着许多小旗,有“唐”,有“闽”,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
几名身披铠甲的将领围在桌旁,正在低声交谈。
“林统领,你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道。
“王将军。”林远拱手,“这位是沈言,江南来的剑客。”
那王将军打量了沈言一眼,目光在他的剑上停了一瞬:“就是他杀了鸦钱楼的人?”
“是。”林远道。
“好身手。”王将军赞了一句,“不过——”
他话锋一转:“在南唐的地界上杀人,总得有个说法。”
“他们要杀的是苏家的人。”沈言淡淡道。
“苏家?”王将军皱眉,“苏文曜的女儿?”
“是。”沈言答。
帐内一片沉默。
“苏文曜……”王将军低声道,“他可是朝廷要的人。”
“他已经被押赴金陵。”林远道,“天枢府对他很感兴趣。”
“那他的女儿呢?”王将军问。
“朝廷的意思是——”林远道,“能抓就抓,不能抓就杀。”
沈言心里一沉。
“为什么?”他问。
“苏家掌钱粮多年,知道的太多。”林远道,“朝廷不想留后患。”
“你们怕她报仇?”沈言冷笑。
“我们怕的是,她手里可能有东西。”林远道。
“什么东西?”沈言问。
“江山图。”林远道,“或者是类似的东西。”
沈言想起柳长风给他的那个小包,里面除了十八寨的名册,还有一些萧先生留下的东西。
“你们确定她有?”沈言问。
“不确定。”林远道,“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沈言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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