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闽江水冷 (第1/3页)
闽江的水,冷得像刚从地底翻上来的铁。
保大三年,冬。
江水拍着船舷,溅起细碎的浪花。沈言站在船头,肩头披着一件打了补丁的灰布氅,风从领口灌进来,却吹不散他眉间的那点疲惫。
他本是要去泉州,替一位故人送一封口信。那故人姓萧,曾在吴越做过幕僚,后来避祸南下,在泉州开了家小书铺。三年前,沈言在江湖上落魄时,受过他一碗饭、一席话,如今萧先生托人带话,说有一事相托,沈言便从江南一路行来。
没想到,走到半途,闽国就亡了。
“南唐兵入建州,王氏一门尽被囚,闽国……灭了。”
同船的行商缩在船舱里,压低声音说话,像是怕被谁听见。
“你说真的?建州城那么高,武夷剑派还在,怎么会这么快就破了?”另一人不信。
“快?你是没看见南唐军的阵仗。”那行商打了个寒战,“我从建州逃出来的时候,城里已经在巷战了。南唐的‘神机营’,你听说过没有?”
“听说过,那不是朝廷的秘军吗?”
“对,就是他们。夜里攻城,城头的灯忽然全灭,只听见铁链哗啦一响,接着就是惨叫……第二天一早,城门就开了。”
沈言垂着眼,听着这些话,没有插嘴。
他知道“神机营”。那是南唐新立的军制,据说有一部分人,并非寻常士卒,而是江湖人出身——有的被招安,有的被胁迫,有的则是贪图功名。
他还知道,真正的战争,从来不是江湖人想象的那样,由一两位绝顶高手在城头对决,谁赢了,谁就拿下一座城。
真正的战争,是箭矢如蝗,是火油如瀑,是成千上万的人,在泥泞与血水里挣扎。
“前面就是福州地界了。”船夫忽然喊了一声,“各位客官,福州城这几日查得严,要是身上有兵器的,最好先藏一藏。”
沈言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剑。
那是一柄普通的铁剑,剑身略宽,没有华丽的纹饰,剑柄缠着旧布,看上去像乡下武师用的东西。只有真正懂剑的人,才看得出这剑的重心偏前,是一柄更适合战场厮杀的剑,而不是江湖上那些花哨的“**”。
他没有藏。
一来,他不想惹麻烦;二来,他知道——真正会找麻烦的人,不会因为你把剑藏起来,就当你是普通人。
船渐渐靠近码头。
福州城的轮廓在薄雾中浮现出来,城墙高耸,城门上“福州”二字斑驳,却仍带着几分昔日闽国都城的傲气。只是此刻,城门前多了一面新的旗帜——
白底青边,中间绣着一个“唐”字。
南唐的旗帜。
“把闽字旗扯下来,换上唐字旗,就算是改朝换代了?”有人低声嘀咕。
没人接话。
船靠岸,码头上的气氛比沈言想象的还要紧张。
一队南唐兵守在岸边,铠甲整齐,刀枪雪亮。他们身后,还有几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人,腰间佩剑,站姿与普通士卒截然不同——那是江湖人的站姿,松弛中带着警觉。
“朝廷与江湖,果然是一起来的。”沈言在心里冷笑。
他随着人群下船,走到岸边,被一名南唐兵拦住。
“姓名,籍贯,来福州做什么?”那兵嗓门粗,态度却不算蛮横,只是例行公事。
“沈言,江南人,来寻一位故人。”沈言答得平静。
那兵打量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腰间的剑上停了一瞬,又落到他那双旧靴上——靴底沾着泥,却不新,显然走了不少路。
“会武?”兵问。
“略懂一点,防身用的。”沈言语气平淡。
兵还想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让他过去。”
说话的是个二十七八岁的青衫男子,面容清秀,腰间佩着一柄细长的剑,剑穗是淡青色的,在风里轻轻晃动。
他站在几名南唐兵中间,却有一种隐隐的上位者气质——不是那种天生的贵气,而是久居人上、习惯发号施令的冷硬。
“林统领?”那兵愣了一下,连忙让开。
青衫男子看了沈言一眼,目光从他的剑,移到他的眼睛。
“江南来的剑客?”他问。
“只是个路过的。”沈言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福州城最近不太平。”青衫男子淡淡道,“闽国刚亡,人心浮动,江湖人来得太多,会惹麻烦。你若只是寻故人,最好别在城里拔剑。”
沈言点头:“我尽量。”
青衫男子嘴角微微一动,似笑非笑:“‘尽量’?那就是说——必要的时候,还是会拔剑?”
沈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拱了拱手,算是道别,然后提着简单的行囊,走进福州城。
青衫男子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统领,这人……”一名士兵低声问。
“江湖人。”青衫男子收回目光,“但不是闽地的。”
“要不要——”士兵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必。”青衫男子摇头,“他若安分,就当多了个看热闹的;他若不安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那就是多了个可以用的人。”
……
福州城的街道,比沈言想象的要热闹。
店铺照常开门,小贩照样吆喝,只是空气中总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绷——那是亡国之后特有的气氛,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他找了家小客栈住下,放下行囊,洗去一路风尘,便出门打听萧先生的消息。
泉州离福州不算远,却隔着一道海峡。如今闽国已亡,南唐在沿海布防,船只往来要查得更严。沈言心里隐隐有种不安——萧先生托人传信,说是“有一事相托”,语气却异常郑重,不像寻常托付。
他先去了城西的一家旧书铺。
那是萧先生在信中提到的联络点之一。
书铺门面不大,门前挂着一块略显陈旧的木牌,上书“知止斋”三字。门半掩着,里面传出翻书的声音。
沈言推门进去。
“客官随便看,买书八折。”一个中年掌柜头也不抬,仍旧在整理书架。
沈言扫了一眼店内,书架上多是经史子集,还有一些杂记野史,角落里堆着几箱旧书,封皮已经泛黄。
他走到柜台前,轻声道:“萧先生在吗?”
掌柜的手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哪位萧先生?”
“泉州来的,姓萧,曾在吴越做过幕僚。”沈言顿了顿,“他让我来福州,说有一事相托。”
掌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客官,你找错地方了。这里只有卖书的,没有什么萧先生。”
沈言心里一沉。
他知道,这是“拒绝相认”的暗号。
要么是萧先生出了事,要么是联络点已经暴露,掌柜的不敢再承认。
“那我随便看看。”沈言没有再追问,转身走向书架。
他的手轻轻划过一排排书脊,指尖忽然停在一本《闽中旧事》上。
那本书的封皮被人用指甲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沈言抽出书,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是空白的,第二页也是。直到第三页,才出现几行小字——
“闽亡,萧公已被押赴金陵。
此路已断,勿再寻。
若你仍愿为他做事,可往建州,寻武夷剑派林若山。
——知止”
字迹潦草,却有力,显然是匆忙之中写下的。
沈言合上书本,放回原处,转身向门外走去。
“客官,不买书了?”掌柜的问。
“下次吧。”沈言淡淡道。
他走出书铺,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萧先生被押赴金陵——那是南唐的都城。以萧先生的身份,多半是被当作“闽国旧臣”看待,要么被招降,要么被软禁,甚至可能被处死。
他若要救人,就得去金陵。
但他也知道,以他一人一剑,想要从南唐朝廷手里救人,无异于自投罗网。
“建州,武夷剑派,林若山……”他在心里默念。
武夷剑派,他听说过。那是闽地三大剑派之一,在武夷山深处立派百年,弟子多在闽地军中任武职。闽国灭亡后,武夷剑派的态度,一直很微妙——既没有公开抵抗南唐,也没有明确归顺。
萧先生让他去找林若山,多半是因为——武夷剑派,是闽地武林中唯一还有实力、也还有心气的力量。
“先去建州看看。”沈言做了决定。
他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先回客栈,收拾行囊。
就在他提着行囊准备离开时,客栈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奉南唐枢密院令,搜查可疑人物!所有人都留在原地,不许乱动!”
沉重的脚步声在街道上响起,伴随着兵器碰撞的金属声。
沈言眉头一皱,将行囊放下,走到窗边。
窗外,一队南唐兵正沿街搜查,挨家挨户敲门。他们身后,跟着几个穿青色长衫的人——和码头那几个一样,是江湖人。
“天枢府的人?”沈言心里一动。
天枢府,是南唐新立的机构,名义上隶属枢密院,实则直接听命于皇帝。府中之人,有文有武,有官有侠,专司“机密之事”——刺探情报、笼络江湖、剪除异己。
他们出现在福州,说明南唐对闽地的控制,已经从军事层面,深入到了江湖层面。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开门!搜查!”
客栈掌柜慌忙去开门,嘴里不停赔笑:“官爷,小的这店都是正经客人,哪有什么可疑人物?”
“有没有,不是你说了算。”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
门被推开,几名南唐兵走进来,目光在大堂里扫了一圈。
大堂里只有三桌客人:一桌是行商,一桌是读书人模样的青年,还有一桌,是刚从乡下来的老农。
“楼上还有人?”领头的青衫人问。
“有,有一间上房,住了个……住了个过路的客人。”掌柜的声音有些发颤。
“带我们上去。”青衫人淡淡道。
沈言站在窗边,指尖轻轻敲着窗框。
他知道,自己躲不过去。
他可以从后窗翻出去,离开客栈,甚至离开福州城。但那样一来,他就成了“被通缉的可疑人物”,以后在闽地寸步难行。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打开房门。
“我在这儿。”他平静地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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