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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算盘·赤账本·金瓯定海 (第1/3页)
金瓯院的铜灯,寅正便幽幽亮了。灯焰舔舐着罩壁上冰冷的西洋蚀刻纹,在这仿泰西式、却深藏于帝国旧衙格局的厅堂里,投下幢幢暗影,如同蛰伏的巨兽。檐角铁马在深秋的晓风里叮叮当当,细碎而冰凉,一声声都似敲在刘德华的心坎上。他枯坐案前,指腹反复碾磨着掌心里三枚早已磨蚀了棱角的龙元银币——“同泽”二字深刻在银胎的肌理里,触手是矿尘积年累月浸染的糙粝,币缘一道月牙形的凹痕,深深浅浅,是矿工的镐尖无意中留下的印记。去岁隆冬,卧龙岗钢铁厂炉火映天的分红夜,老炉工王铁柱将这烫手的谢礼塞进他手里时,那被钢花舔噬过的粗糙指节,至今想来仍硌在心头。
案头累叠的账册散发着一股子旧帝国与新时代混杂的腌臜气息:劣质的松烟墨裹着南洋红土的腥甜,间或还夹杂着雪茄烟的余烬和船厂铁锈的酸味。最顶上一本靛蓝封皮的《国有资产清册》,早已被朱砂批条浸透,边角几处“刘德华”的小印洇开了,在灯下泛起暗褐的血光。
“使司,头一批!”一个裹着灰布棉袍的典吏佝偻着腰进来,声音带着深秋浓雾的湿寒。他托盘里摞起的账册如山如壁,一色的牛皮封面,厚重沉甸,宛如一截截古城墙砖。顶上一册,正是《布里斯班造船厂丙辰年决算总录》,崭新的皮面上,却赫然斜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贪”字,指甲痕深深陷入纤维里,显见是满含切齿之恨。一缕晨光斜刺里撞在银锭锭的“贪”字上,寒芒刺目。
刘德华掀开账页的刹那,一股浓烈的铁腥气混合着海水的咸腥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目光迅速在“物料损耗—蒸汽锤维修”一栏定住——连续三月,每月赫然列支龙元三千!朱批的数字旁,本该凝滞如紫绶沉金的墨迹竟显出几分虚浮轻薄,像是蘸了淡水的枯笔匆匆带过。他喉咙里滚过一声低沉呜咽,那动静闷在胸腔里,如同压抑多年的怒潮。猝不及防地,他抓起案头那架青铜算盘,两指夹住一根横梁,猛地向上一掀——
“哗啦啦——锵!!!”
近百颗黑沉沉的铁算珠如溃堤洪流,撞击木框又彼此碰撞,最终砸在光可鉴人的水磨金砖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金石交鸣,惊雷般在空旷死寂的公廨内炸开!回声撞在冰冷坚硬的四壁,良久方歇。
“带——布里斯班造船厂账房!立刻!”刘德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重槌擂在人心坎上,带着一种金铁磨砺后的沙哑。
布里斯班造船厂的账房先生周启元,是被两个灰衣健卒几乎叉进来的。他身上那件号称“上海荣记”新制的藏青绸面夹袄,襟袖沾染着黄褐色的油污,此刻正簌簌发抖,映衬着那张死灰的脸。他的目光畏缩地触到案上摊开的那页账,喉结痉挛般地上下滚动了数次。一双保养得异常精细的手,下意识地绞着腰间那架随身红木算盘的珠串——木框已被汗浸油污磨得包浆锃亮,然而,中间那本该同样乌沉温润、标志“五”字的算珠,竟泛着一片不合时宜的贼白象牙光,在初升的日色里冷腻刺眼。
“周先生,”刘德华食指指甲轻扣着账页,“咯、咯”两响,直击在那扎眼的“蒸汽锤维修”上。指甲缝里,甚至刮下了那页边角残留的、混着赭色铁粉的纸毛屑。“这尊克虏伯造的宝贝疙瘩,洋文唤作‘蒸汽锤’的,去年秋天才从工部‘洋务采办司’具文领用,户部存档载明,《炎华国官有资产维保律令》写得清清楚楚:三年内,非人力不可抗拒之大损,不得申拨大修公帑!你这月支三千……”他忽然一声嗤笑,齿缝里迸出寒气,“拢共九千龙元!够不够……去沪上洋行半价添置一台新的?嗯?” 最后那声“嗯”,轻飘飘的,却带着穿透骨髓的冰冷。
周启元双膝一软,“噗通”一声,硬生生砸在冰凉的金砖地上,砸出沉闷钝响。那架红木框包裹着象牙珠的算盘也脱了手,算珠“噼里啪啦”倾泻一地,蹦跳滚动。“使司!使司明鉴啊!”他声音变了调,尖锐凄惶,“那…那都是工务组的把头们巧立名目,虚立花账!小……小的就是个过手的写字先生!只记流水啊!”他手脚并用地朝那散乱滚向角落的象牙珠爬去,膝行处拖出两道难堪的湿痕。
一只厚底官靴突兀地踩住了他奋力前伸的右手腕!力道千钧!
刘德华俯下身,阴影笼罩着地上颤抖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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