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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泽熔金·铁舰争流·血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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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泽熔金·铁舰争流·血契山河 (第3/3页)

气浪裹挟着卷上半空,在布罗莫火山苍凉的血色暮霭中,短暂而诡异地凝聚成一座巨大、模糊、象征着所有苦难与分隔的碑影。但转瞬即逝。

    “冷却!收集!”李定边下达了新的命令。

    士兵们挥汗如雨,用巨大的铁铲和麻布,小心翼翼地收集起那些尚且滚烫的灰烬。向导和当地的土著战士们排着沉默的队伍,合力推来了用火山岩土和布罗莫山泉水调制的特种混凝土泥浆。灰烬被均匀地、带着某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掺入沉重的泥浆之中。这是共生碑的第一块基石。

    第一个上前的,是年轻的土著战士巴勇。他脸上刻着古老的黥面纹路,沉默地抽出一把闪亮的巴冷刀(一种土著短刀),在自己黝黑、健硕的左臂上利落地割开一道深痕。滚烫的鲜血汩汩涌出,他毫不吝惜地将热血浇入那散发着余温、混杂着档案灰烬与火山岩灰的混凝土浆之中!赤红的血线与深黑的灰烬在泥浆里扭曲、纠缠、渐渐融为一体。

    李定边,这位手握万千将士生杀大权的统帅,默然上前。他用手指蘸了蘸木桶里那混入血液与灰烬的、散发着诡异气息的粘稠泥浆。然后,他以指为笔,以碑为纸,在已初具形态的巨碑基座正面,饱蘸心血与灰烬,工整有力地写下两行文字:一行是遒劲挺拔如青铜重器的汉隶:“此恨属殖民者”;另一行是古朴刚健、刻满历史沧桑的爪哇古体文:“TANAH INI MILIK MEREKA YANG BERSAUDARA”(此土属共生者)。

    当陈敬之撑着竹杖,风尘仆仆,在夕阳彻底沉入火山口的那一刻赶到布罗莫山下时,正看到年轻的战士巴勇再一次提起臂膀,将饱含自己热血的灰烬泥浆奋力泼入碑体的木模之中。少年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砸在已半凝固的碑石之上,留下一个个细微却深刻的凹痕,如同无声的暴雨击打着干渴的大地。碑石旁巨大的篝火堆在暮色中冲天燃烧,火焰几乎将半山映红。篝火旁,一个只有半边耳朵、穿着油腻围裙的老华人铁匠周世勤,正将一筐筐从泗水城收来的荷兰铜币(印着殖民女王头像的劣质铜板)投入自制的坩埚内。高温下铜板扭曲熔化,化为赤红刺目的铜水。老人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用沉重的铁钳夹起坩埚,精准地将滚烫的铜液注入巨碑顶端特制的砂模——那是一个熔铸着威武袋鼠与赤炎金龙紧紧相缠、共同衔起一枚橄榄枝的雕像!

    跳动的火光将老人佝偻的身影映照在巨大的碑体上,忽明忽暗,那缺了半片、边缘残缺不平的耳朵,在火光的勾勒下异常清晰——那是十年前在荷兰人的胡椒种植园里,因为多看了一眼工头的账目,被监工用削甘蔗的弯刀随手割去的无声耻辱。

    “陈大人……”老周在通红的炉火前直起腰,粗糙如松树皮的脸上汗水和煤灰混杂流淌。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豁牙的笑容,眼睛在熊熊火光中显得异常明亮、湿润,“我老周打了一辈子铁,浇了千万斤铁水,可只有这一回,”他用布满厚茧的手抚摸着还散发着惊人热度的模具外壳,“我才真真觉着……这铁水,有血肉的温度。”

    万里之外,法兰西帝国的心脏,土伦军港。晨曦被震耳欲聋的二十八响皇家礼炮彻底撕裂!法兰西皇帝拿破仑三世,身着华贵的海军大礼服,胸前勋章闪耀如星。他抽出腰间那柄作为皇权象征、镶满宝石的祖传佩剑——相传曾是“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遗物——利刃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慑人的寒弧,精准地削断了悬挂着的香槟酒瓶颈。琥珀色的酒液如瀑布般淋溅在“拿破仑号”威严雄壮、刚刚下水、舰艏还系着圣花彩带的铁壳蒸汽战列舰舰艏之上。这艘寄托着法兰西帝国海上野心的巨兽完全符合历史记载:三层甲板上密密麻麻排列着九十门闪耀着重金属幽光的线膛炮(主炮为恐怖的36磅);古老的木质船壳外首次铆接了厚达四点五英寸的均质锻造铁甲;巨大的蒸汽锅炉和往复式蒸汽机设计功率高达九百五十马力,以提供澎湃动力,但舰体上依旧保留了象征昔日风帆舰队无上荣耀的辅助风帆系统,新旧交织,如同皇帝复杂面孔的两面。

    拿破仑三世站在高高翘起的“拿破仑号”舰艏,身后金线刺绣的猩红披风被强劲的海风猎猎掀起,如同不熄的战火,露出腰间那柄寒光四溢的路易十四佩剑。舰体在巨大的干船坞中巍峨如山岳,其侧舷两舷炮窗开启,伸出的黑洞洞炮口森然如巨兽獠牙排列,静默地指向远方地平线,仿佛是帝国权力无声的审判台。

    “陛下,以数据为证,”皇家海军总工程师拉普拉斯爵士深鞠躬,动作使得他头上雪白的假发滑稽地滑落了一绺,“此舰设计航速十二节,舰体铁甲能在八百码外从容抵御三十磅实心弹丸的轰击!恕臣直言,当今海洋,所有约翰国的风帆战舰,无论其吨位炮甲如何,在此舰面前,都将如玩具纸船!”

    拿破仑三世的脸上泛起志得意满的笑容,正欲举起手中盛满香槟的水晶杯。然而就在这时,侍从官面色惨白,脚步踉跄地冲上舰桥,呈上一张墨迹未干的电报——源头是秘密潜入悉尼的帝国情报局王牌“夜莺”以生命为代价送回的速写!速写上是简易勾勒的几张图样,线条狂乱颤抖,旁边密密麻麻满是凌乱惊骇的法文注释。皇帝手指间那支雕工精美的银质单筒望远镜猛地僵在半空。他只扫了一眼那几张关键的图样,瞳孔便骤然收缩!

    一张画的是一个巨大的、显然不是船壳上的半封闭旋转炮塔!旁边注释如针刺眼:“悉尼干船坞…伏波级改进型…其旋转炮塔采用全新双缸液压传动系统…无需费力手摇…实测炮塔转速均匀…约三秒转动倾角一度!精准恐怖!” 旁边的齿轮结构细节速写,仿佛隐隐传来了异国机械精密咬合的可怕低鸣!

    另一张更加惊悚——是“吉野级”巡洋舰(可能是炎华帝国的新锐高速舰)清晰的舰体龙骨截面结构透视草图,流线型被刻意强调!上面一串手写的数字更让工程师拉普拉斯爵士看了如遭雷击,失声惊呼:“最高航速——二十二节?!怎么可能?!上帝!我们……我们还在为突破十二节举行这样的盛宴?!”

    “喀嚓!”一声清脆刺耳的爆响!拿破仑三世手中那只水晶酒杯瞬间化为无数璀璨的星芒碎片,混合着香槟溅落在冰冷的甲板上。“立刻!”皇帝的声音冰冷如极地冰川,皮鞋无情地碾过脚下的玻璃碎片,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提审阿尔及尔死囚营的十三号工程小组!给朕把他们架过来!告诉他们——”他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羞愤与暴怒,如同被激怒的狮子,“画出这种高效蒸汽轮机的原理图纸,立赦其十年苦役!若画不出,明天就把他们活着扔进撒哈拉腹地喂秃鹫!告诉他们,朕想听听骨头被啄食的声音!”

    泗水城的最新进展通过加密电报飞越重洋,在电火交织中抵达堪培拉紫宸殿时,胡泉正端坐于殿内深处。他面前宽大的御案上,整齐地铺展着一幅裱糊精致的巨大拓片。正是李定边遣八百里加急送回的第一块共生碑石面上的铭文拓印。血红色(当时用混着血、黑灰和铁锈的颜料所书)的双语铭文——“此恨属殖民者,此土属共生者”——在跳动的铜灯灯光下仿佛有了生命,与紫宸殿内铜鹤香炉袅袅腾起、凝成古剑的青烟悄然缠绕、旋转,最后不分彼此。

    胡泉展开电文,陈敬之那因肺痨咳血而越发虚浮断续的笔迹(电报员忠实地还原了每个颤抖的字划),却传递出如同铁砧上锻造出的坚定内核:

    “ 泗水土地清册已按《同泽法典》重编核准,各得其地;

    混血者阿黛拉当选新城议事会议事代表;

    卡鲁长老之长孙于官立新设双语学堂担任爪哇语主教授业;

    华人商会七家核心商号,自愿捐出三成纯利,筹建首座跨族属、不分信仰之‘同泽医馆’;

    人心所向之秤…或可初称……”

    胡泉久久凝视着最后几个字,又缓缓抬头,望向那幅拓片。那血色的文字,那袅袅的青烟,仿佛正无声地交织熔铸,在他面前凝成一幅巨大的、无形的、名为“山河”的新契约。铁舰仍在争流于未知的怒海,熔金之印则正艰难地烙在异域的土壤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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