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象洋沸·龙旗裂浪·赤论惊鸥 (第3/3页)
张子轩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推过一册边缘磨损、浸染着岁月烟黄的羊皮账簿。正午的阳光恰好落在他胸前那枚龙纹徽章上,龙目威严,却无嗜血之意。他修长的手指,如同抚过历史的琴弦,轻轻翻开账簿内页,指尖落在一行浸染着暗褐色污迹的记录上:
道光二十九年,三月初七,泗水港。
“契约华工”陈阿福等叁拾柒名,因怠工抗命,鞭刑毙命。尸首沉入鲨鱼湾,不予收敛。监刑官:范·斯滕克。
泛黄的纸页上,那暗褐的污迹,似血,似泪,似海水的咸涩。
“玛丽亚小姐,”张子轩的声音平静得像深海,却蕴含着千钧之力,“当令兄的炮舰将华人苦力绑在船底拖行‘以儆效尤’时,他可曾想过‘文明’二字的分量?您造访过爪哇的甘蔗种植园吗?”他的指尖移向窗外码头堆积如山的甘蔗箱,声音陡然转冷,“当郁金香国的监工挥舞藤鞭,抽打那些脚踝锁着铁镣的黑奴,听着他们的惨叫计算着当日蔗糖产量时,‘征服’二字的重量,是否也曾压上您兄长的心头?”
玛丽亚的钢笔骤然停顿。去年三宝垄糖厂采访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黑奴枯槁绝望的眼神、脚踝上磨烂皮肉的铁镣、账房里荷兰商人用象牙秤称量鸦片时那漫不经心的贪婪……兄长当时兴奋谈论着新舰下水的意气风发,与眼前的血泪账簿重叠、碰撞。
“炎华的炮口,”张子轩的目光穿透窗棂,投向港口外静静停泊、沐浴在和平阳光下的“伏波号”,舰艏的龙纹在微风中仿佛在呼吸,“永远只对准锁链的锻造者。”他指向桅杆顶端舒展的龙纹蓝底旗,“正如这面旗帜,龙纹守护着袋鼠踏浪,象征的是守护与共生,而非……吞噬。”
玛丽亚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打开了新的采访页:“张使司,炎华国舰队此次以劣势兵力全歼约翰郁金香联合舰队,您认为胜利的关键是什么?”
张子轩沉吟片刻,指腹摩挲着青瓷盏温润的釉面:“胜败之机,首在人心。我们的士兵,明白为何而战——不为掠夺的黄金与虚幻的霸权,只为斩断锁链,争一份生而为人的尊严与安宁。这信念,赋予钢铁以魂魄,让无畏源于清醒而非狂热。其次,是将帅同心。韩定涛将军的铁血决断,刘亦菲总长的算无遗策,与万千水兵的血肉之躯,凝成了一柄破枷之剑。最后,是卧龙岗的炉火与万博士的匠心,铸就了劈开旧秩序的‘同泽钢’与‘雷火弹’。然此三者,皆源于‘同泽’二字——知我炎黄子孙、南岛友邻乃至天下苍生,本应同泽共生。”
“那么,”玛丽亚追问,笔尖悬停,“此役之后,炎华国是否已成为南太平洋的霸主?这胜利将如何重塑大洋的秩序?”
张子轩微微摇头,目光深邃如海:“霸主?不,玛丽亚小姐,炎华无意成为新的巨兽。我们只是挣脱了锁链,并愿为同样被禁锢者斩断枷锁。此役的意义,不在确立谁的霸权,而在宣告一个旧时代的终结——那依靠坚船利炮掠夺奴役他人的时代,终将被扫入历史的残渣。新的秩序,应如这白象洋的海水,虽有波涛,却终归连接而非隔绝,滋养而非吞噬。炎华愿为此秩序,与真正秉持‘同泽’之心的友邦,共担风浪。”
玛丽亚合上笔记本,那支洁白的茉莉花在她发间轻轻颤动。她眼中复杂的敌意被一种沉重的、近乎悲悯的敬意取代:“谢谢您,张使司。您的回答……或许能让郁金香国的人民,在哀痛之外,看清一些被炮火与硝烟遮蔽的东西。”
张子轩颔首,为她的茶杯续上清澈的碧螺春:“茉莉清雅,不惧风雨。玛丽亚小姐,炎华的大门,永远为追寻真相与公义的友人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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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象洋的炮声传遍了世界。
约翰国《泰晤士报》头版,油墨印着触目惊心的标题:《白象洋的陨落:约翰国海军百年荣耀的耻辱柱》。字里行间充斥着震惊与屈辱,将炎华舰队描绘成“运用诡计与野蛮力量的东方巨兽”。
郁金香国《海牙日报》刊登了玛丽亚·范·霍恩的署名报道:《铁甲舰撕裂的不仅是战舰:一个旧世界的挽歌与新秩序的胎动》。文章罕见地摘录了张子轩关于种植园、账簿与“同泽”的论述,虽仍有保留,却如投石入水,激起了巨大的争议与反思。
汉斯国《柏林晨报》的评论犀利如手术刀:《力量的天平已然倾斜:炎华国崛起与南太平洋殖民体系的崩溃》。指出此役标志着技术、战术与民族意志的全面革新,旧殖民体系根基已朽。
高卢国《费加罗报》的社论则充满警惕:《白象洋的警钟:高卢国远东利益面临“同泽”挑战》。担忧炎华国“破枷”理念对殖民地的冲击。
伊万国《莫斯科新闻》的标题简洁而意味深长:《东方的铁拳:致白象洋胜利者》。祝贺背后,是对南下寻找不冻港的渴望。
美丽国《纽约时报》的视角则带着新兴强权的冷静审视:《旧神黄昏,新神登场?论炎华国海军的胜利与太平洋权力格局的重构》。强调炎华国迥异于旧殖民强权的理念可能带来的不确定性。
而在炎华国内,胜利的浪潮席卷每一寸土地。
悉尼港码头,卸货的工人抛下了沉重的货箱,黝黑的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向着凯旋归航的舰队发出震天的吼声:“我们赢了!锁链断了!”龙纹蓝底旗在无数粗粝的手中疯狂舞动,如同燃烧的蓝色火焰。
墨尔本街头,报童的叫卖声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白发老者摩挲着孙儿手中木制战舰模型上粗糙的龙纹,浑浊的眼中映着远去的硝烟,喃喃道:“同泽钢……好名字啊……”
堪培拉政务院广场,年轻的学生们高举着巨大的横幅,墨汁淋漓的标语在阳光下格外醒目:“白象洋涛洗前耻,龙旗之下皆同泽!”
张子轩独自立于政务院顶楼的窗前,杯中碧螺春已凉。暮色中的龙首山沉默而巍峨。窗外是沸腾的欢庆,窗内是深海般的沉静。他知道,白象洋的烈焰焚毁了旧秩序的桎梏,却也照亮了前路的崎岖与凶险。斩断锁链的剑,何其沉重;守护“同泽”的誓约,道阻且长。这胜利,并非终点,而是一条更艰险的征途的起点——一条需要用智慧、坚韧与无数如区采芹、曾扩红般无名者的牺牲与坚守去铺就的道路。远处的海面上,“伏波号”的轮廓渐渐融入苍茫暮色,唯余舰艉航迹的微光,如一支划破黑暗、指向未知深海的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