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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6章 枝干凋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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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6章 枝干凋敝 (第3/3页)

实无人能够撼动其地位。

    “朕知道了。”

    刘继隆并未多说,只是看了眼崔恕,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紫薇城外的景象。

    半响过后,他返回了贞观殿休息,而涌入城内的污水也随着大雨渐渐停下而消退。

    洪水过后,洛阳城内的街道里堆积了厚达数寸的泥土,南衙下令将这些泥土铲走,撒上生石灰并严苛要求洛阳百姓戴上粗布缝制的口罩。

    在严苛的要求下,洛阳并未爆发疫病,但郑州、蔡州、宋州等邻近运河的地方还是爆发了规模不小的瘟疫。

    尽管瘟疫被很快控制住,但因为疫病而死的百姓却数量不少。

    随着洛阳城被清理干净,刘继隆便带着刘烈前往了荥阳郡王府,也见到了彼时已经七十三岁的李商隐。

    七十三岁的他,耳朵似乎已经不灵光了,因此见到刘继隆到来时,他仿佛自说自话的对刘继隆行礼作揖。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不必行礼。”

    “陛下,阿耶耳背,听不清陛下所说的话,请陛下恕罪。”

    李衮师向刘继隆解释着,而刘继隆则是面色复杂的看向李商隐。

    他此时戴着老花镜,身形佝偻枯瘦,时不时抬头看向自己。

    “平身!”

    刘继隆拔高声音,李商隐这才听清了刘继隆的话,在李衮师搀扶下起身。

    刘继隆示意他坐下,而李衮师之子李景阳则是为刘继隆搬来椅子。

    眼见刘继隆坐下,李商隐才坐回到了榻上,呼吸声很大却不自知。

    “都老了……”

    瞧着李商隐这般模样,刘继隆心里忍不住叹气,同时又想到了河西。

    若是自己继续拖延,是否自己日后也无法回到河西呢?

    想到此处,刘继隆不免有些恍惚,而李商隐则是好似咆哮般开口道:

    “陛下,臣老矣,恐不久于人世。”

    “勿要如此说。”刘继隆只能拔高声音与他交谈。

    李商隐摇摇头:“臣得以追随陛下三十载,开创大汉功业,高寿七十有三,早已没有任何遗憾。”

    “若非陛下,臣恐怕只能在东川抑郁而终,陛下不必替臣感到惋惜。”

    见他这么说,刘继隆不免有些沉默,而李商隐则是依旧说道:

    “若是臣离世,还望陛下勿要伤心,准许臣葬入邙山帝陵。”

    “会的。”刘继隆知道李商隐的心愿后,便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与他说起了曾经的事情。

    “义山,还记得昔年陇右治理之功吗?”

    “自然……自然记得!”

    见刘继隆提及陇右往事,李商隐深陷的眼窝中仿佛燃起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座下的被褥,嗓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亢奋:

    “陇右之地草肥水美,但水利堰堤皆因吐蕃不善治理而废弃。”

    “臣当年奉陛下之令,担任凉州刺史的同时,率军民数万,开千顷荒田,修渠三十里,堰堤十二座。”

    “当时许多臣工觉得臣名不副实,是臣住在衙署,亲自下乡,才让诸多臣工承认了臣。”

    他断断续续的说着曾经在凉州的功业,语速急切,仿佛要将毕生最扎实的功业尽数掏出来。

    “臣还记得,当年麦熟之时,百姓箪食壶浆,与臣在草棚共饮,每每想起这些事情,臣都羞愧于早年浮躁。”

    “若是能在陛下起于微末时投靠,陛下东进之旅兴许会更为顺利,也不会拖得那么迟……”

    他将往事细节如数家珍的说了出来,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在这混杂着自豪与病气的叙述中流淌而过。

    最终他似乎是耗尽了气力,咳嗽一阵后便在李景阳的搀扶中靠在了榻上,眼神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陛下,臣……”

    他还想再说什么,刘继隆却摇了摇头,起身为他掖好被角,声音沉缓而有力:“义山之功,于国于民,朕与天下,皆不敢忘。”

    “汝且好生静养,勿再劳神,朕等义山康复后,与义山汝一同返回河西。”

    他的安抚声,仿佛有什么别样的作用,使得李商隐眼皮沉重,昏昏欲睡。

    见他彻底闭上眼睛,刘继隆这才拖着沉重地脚步,走出了充满病榻气息的卧房。

    “陛下……”

    门外,太医正躬身屏息等候,额角尽是细密的冷汗。

    “汝不必内疚,如实道来便是。”

    刘继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太医身上。

    太医见他询问,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发颤的回应道:“陛下,李相病入膏肓,五脏皆衰,已是…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臣虽然手段百出,却也无法救治,李相身体只在朝夕之间,全看、全看李相自身意志,还能撑多久了……”

    太医话音落下,跟着刘继隆走出的李衮师与李景阳面露哀色。

    刘继隆站在原地沉默,周遭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良久之后,他缓缓看向旁边垂首侍立、面带悲戚的李衮师和李景阳,声音发干道:“汝二人,好生照料义山。”

    “若有任何事情,可直接持玉牌入宫,奏表于朕。”

    他话音落下,刘烈则是递出了一块玉牌,由李衮师双手接下。

    “臣谨遵圣谕……”李衮师与李景阳这对父子哽咽应下。

    刘继隆则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王府,登上了候驾多时的车舆。

    刘烈紧随其后,并示意銮驾起行。

    接下来的时间里,车厢内一片沉寂,只闻车轮辘辘之声。

    刘烈偷眼觑看自家阿耶,只见他面沉如水,目光投向窗外,却并无焦点,显然是沉湎于与李商隐过往的回忆与即将逝去挚友的哀伤之中。

    沉吟良久,刘烈觉得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需让自家阿耶从伤感中略略抽离,便斟酌着开口,禀报起政务:

    “阿耶,南边诸道京察已有四月时间之多,期间虽有零星世家豪强倚仗坞堡私兵作乱,然皆已被各地有司迅速派兵镇压,未成气候。”

    提到此处,他稍微顿了顿,余光见到自家阿耶目光微转,这才继续道:

    “仅剑南、山南东、山南西三道,查实贪腐渎职、勾结地方之官员,便已逾千人之数。”

    “其下协助枉法、鱼肉乡里的白直、胥吏、佐官等从犯,数量更是数倍于此。”

    “儿臣以为,若能将此辈罪徒及其家眷,尽数发配云南边陲,充作开拓之劳役,纵然十中存五,甚至仅存三四,亦足可在哀牢山以北、高黎贡山以东之地,筑城屯田,设立州县。”

    “有此数十万“罪民”为根基,朝廷于云南之根基,便可彻底稳固,再无反复之忧。”

    刘继隆静静地听着,见他说完,这才缓缓颔首,声音略带疲惫:“朕知晓了。”

    “此事依此前所议,交由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等三司核定,由汝督办便是。”

    语毕,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与回忆之中。

    两刻钟后,随着车舆进入紫薇城,行驶来到东宫停下的时候,刘继隆则是在刘烈下车时开口道:

    “明岁开春后,朕欲西巡河西,届时由汝监国,汝早做准备。”

    刘烈愣了愣,尽管他现在能处理朝政,但他始终只是太子,而非监国。

    自家阿耶开口让自己监国,这说明自己的地位终于稳固了,想到此处刘烈不由欣喜。

    “儿臣谨记,阿耶还请早些休息,勿要太过牵挂荥阳郡王。”

    他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而车舆则是在他行礼过后直接驶离了东宫门口。

    刘烈激动的快步往东宫走去,而刘继隆也向着寝宫返回。

    他回到寝宫后还未洗漱,便见赵英急匆匆走入了殿内,心里顿时升起了不安。

    “陛下……”

    赵英面色犹豫的来到刘继隆面前,见刘继隆沉默看着他,他只能顶着压力开口道:“两刻钟前,荥阳郡王薨了……”

    “……”尽管已经预料到,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后,刘继隆还是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从那种情绪中走出,点头道:“朕知道了,追封义山为郑王,以亲王礼葬于邙山帝陵。”

    “其子李衮师袭荥阳郡王爵,加太子太保,赐金银玉器各五十。”

    “是……”赵英恭敬应下,刘继隆则是见状吩咐道:“准备准备,明年开春后,朕欲西巡河西,汝早些准备,但告诉有司诸州县,不可铺张浪费,所用之物参考山丹旧居即可。”

    “臣遵旨。”赵英没想到自家陛下竟然要返回河西,他听后有些担心,又有些高兴。

    他担心西巡艰苦,自家陛下身体承受不住,又高兴于自己可以随驾前往河西,看看自家阿兄与耶娘的坟墓。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他恭恭敬敬的退出了贞观殿,而刘继隆则是将目光投向了贞观殿金台上的那幅舆图。

    舆图上的大汉,囊括整个西域,大半个辽东和两三成的朝鲜。

    虽然只有六七百万平方公里,但这广袤的疆域却都是实打实通过移民实土而控制的疆域。

    自己边打边治十三年,方才开创如此疆域,接下来若是能够继续开拓疆域则最好,若是没有好的机会,那便巩固下如今的疆域也无不可。

    哪怕他想打出个历朝历代版图交叠的庞大疆域,可大汉的底蕴终究太薄了,四千多万百姓,能牢牢控制住眼下的疆域便已经是幸事了。

    想到此处,刘继隆将目光投向了舆图的西北方向,他顺着临州看向兰州,再看向凉州、甘州、肃州、瓜州……

    这些是他的来时路,而他现在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若是可以,能再见到张淮深自然是更好的,如若不然,以后恐怕真的无法见到了。

    收回目光,刘继隆走向了寝宫休息,只留下了正殿的烛火在不断飘零,照耀着那庞大舆图上的大汉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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