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 远行(六) (第2/3页)
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完颜阿骨打的反骨顾怀给予了最大的容忍,很多人都觉得顾怀是对当年那个少年跟着他做亲卫时的念旧,然而青衫文士却早就看出来了,从一开始,顾怀对于完颜阿骨打就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之所以能容忍他蹦跶来蹦跶去,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
而辽东女真的覆灭,也是迟早的注定。
杨哲叹道:“西夏,高丽,倭国,辽东...王爷你这几年做了太多事,这天下已经生不起波澜了,我这观棋的闲人,乐趣已尽,再待下去,既碍您的眼,也很无趣,不如归去,寻个清静处,看看您亲手打造的这‘盛世’,究竟能开出怎样的花,结出怎样的果。”
放下那些伪装后,这最后一句,也终于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恶意的期待。
顾怀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竹筷。杨哲的清醒、漠然和那毫不掩饰的无趣感,没有激怒他,反而让他眼中闪过一丝饶有兴趣的光。
这样的人,放出去,才是真正的隐患。
“难怪锦衣卫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你的过去,”顾怀说,“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想必当年蜀王府割据背后,有你不少的影子--不过我很好奇,你现在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就不怕你想要的离开变成身死当场么?”
青衫文士轻轻摇头:“既然王爷你肯现身见我,那就一定不会杀我,你从来都是个有底线的人,女真这件事上我有功劳,只要我没有真正触怒到你,我就不会被无罪而诛。”
“但我的底线一向都很灵活,为了不留隐患这种事,我偶尔也可以心黑一点或者不要脸的。”
“那么我换一个说法,”杨哲说,“您不会杀我,因为您从来都是个喜欢物尽其用的人,今天来见我,想必一定有什么事让我去办--这就代表我有了存在的价值,所以我该思考的是怎么让您满意以此来换取生机,而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
顾怀看着他,沉默片刻,轻声笑道:“和聪明人说话虽然很省心,但也真的很无趣。”
他的声音陡然下沉,和杨哲看似平静的眼底对视:“你说你想离开,那么离开之后呢?继续游历天下?寻找下一个李修筠?或者...下一个金国?寻一处新的‘枯井’,再搅动一番浑水,看看能否再溅起几朵让你觉得有趣的浪花?”
杨哲的笑容缓缓收敛。
“搅动浑水?”他说,“王爷,您是在侮辱我的品味,还是太高估了这天下人的能耐?”
他脸上的平静面具终于崩裂,取而代之的不是受伤,而是一种被轻视的、近乎荒谬的错愕!他像是听到了极其可笑的事情,声音因荒谬感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嘲讽:
“李修筠?一个被野心烧昏头脑、格局却只囿于蜀地一隅的庸才!白莲教?一群被几句粗陋谶语煽动、只知烧杀抢掠的愚昧暴民!他们算什么‘浑水’?充其量是池塘里被石子惊起的几圈涟漪!”
他指着窗外喧嚣的街道,指向那些奔忙的身影,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神灵般的漠视:
“至于这些人?王爷,您觉得他们懂什么是天下?懂什么是大势?他们不过是随风摇摆的草芥!盛世也好,乱世也罢,只要刀没架到脖子上,有口饭吃,有片瓦遮头,他们就能麻木地活下去!指望靠他们掀起让杨某觉得‘有趣’的风浪?呵...”
他冷笑一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种深潭般的平静,但眼底深处是毫不掩饰的轻蔑:“王爷,您太小看我了,也太抬举这些芸芸众生了,我追求的乐趣,是棋逢对手的倾轧,是国运相撞的轰鸣,是英雄枭雄在时代浪尖上的生死搏杀!而不是...看一群蝼蚁在浅滩里毫无美感的挣扎扑腾!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闭上眼,仿佛在驱散某种不愉快的想象,再睁开时,只剩下彻底的疏离与厌倦:“之所以想要离开,是因为这盘棋,形势已然一目了然,结局毫无悬念,也是因为这池塘,已经清澈见底,再无大鱼可钓,亦无浑水可搅,找个地方,冷眼看看您如何将这‘清澈见底’的池塘,经营成您想要的煌煌巨湖,或许还能在它未来某日不可避免滋生腐臭时,重新看到大幕的拉起?”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搅动浑水的人,”他说,“我便是这天下的浑水。”
食摊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隔绝,顾怀看着眼前这个将天下苍生视为草芥蝼蚁、将混乱与博弈视为最高享受的狂悖智者,心想自从蜀地时第一面算起,他还真的从来没看破过青衫文士的这面具。
如果不是刚才那番话让他感觉到了羞辱,或许他永远会是那副波澜不惊、平静死寂的模样?他的一生似乎都在为了“天下大乱”这个意义而奔走,简而言之,他似乎是个这时代少见的“乐子人”。
顾怀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也带着一丝怜悯的豁达。
“你和一个人很像。”
杨哲皱眉,不知道是因为那笑声,还是因为这句话:“谁?”
“辽帝,”顾怀说,“虽然每个第一眼看到你们的人都会认为你们极其不同,但在某些更深的地方,你们很类似--你自诩跳出三界外,看透众生相,视天下为棋盘,辽帝雄才大略,几乎就要让辽国的旗帜插遍天下,但你们的眼界,真的都很窄。”
“你们似乎都把中原当成了天下间仅有的、值得厮杀征服的地方,穷尽毕生都只想在这块棋盘上多落几子,从来没有将目光投向更远处,杨哲,你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太久了,就像井底的蛙,以为头顶那片圆形的天,就是世界的全部。”
“那么,”杨哲问,“王爷有何高见?”
顾怀没有回答,摊主将做好的面送来,顾怀用筷子搅了搅,热气氤氲了他的脸庞。
“真正的棋盘,在海上。”
“海上?”
“你所追求的乐趣,其实并不会随着天下的一统而消失,只是舞台从你熟悉的这片土地,转移到了更浩瀚、更凶险、也更精彩的大海之上,而你,杨哲,一个自诩看透世事、追求极致混乱与博弈乐趣的人,却因为习惯了陆地的棋局,就对那真正风起云涌的瀚海视而不见,甚至觉得‘无趣’?”
“但海路难行,且海外多是些蛮夷小国。”
“错了!那里有疆域数倍于中原的庞然国度!有航行万里、船坚炮利的西方强敌!有与我们迥异却同样璀璨的文明!有流淌着黄金、香料、白银的航线!更有...国与国之间,在海浪与炮火中进行的、比中原诸侯倾轧残酷百倍、宏大千倍的生死博弈!”
顾怀放下筷子,看着他:“大魏的根基在这片土地上,但大魏的未来,在海洋,这片土地上的粮食、丝绸、瓷器、茶叶...是流淌的黄金,但不能只堆在库房里发霉,它们要像血一样流出去,流到南洋那些香料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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