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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远行(六) (第1/3页)
这个时节的北平晚风已经带上了刻骨的寒意,街角的尘土与枯叶打着旋儿被卷起,落在屋顶上或者水池里,等待着化作明年的春泥。
这座被定为新都的城池,如今正经历着一场脱胎换骨般的蜕变,昔日边关军镇的粗粝尚未褪尽,但新的骨架已在喧嚣与尘土中野蛮生长,立屋修路的号子声从城池的各处闷闷传来,如同沉睡巨兽的呓语,街道两旁,新砌的砖石地基与残破的旧屋犬牙交错,巨大的木料在号子与皮鞭声中,被汗流浃背的民夫一寸寸拖向远方,空气里混杂着新木清香、泥土腥气、汗水的酸咸,以及街边食肆冒出的浓烈油烟气。
街角一处简陋食摊,几张油腻矮桌,几条吱呀长凳,便是这宏大图景下最底层的烟火,一个青衫身影独坐角落,吃相很斯文,即便面对一碗最普通的阳春面,也给与了对食物应有的、近乎刻板的尊重,他挑起几根面条,吹散热气,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目光却越过粗瓷碗那粗糙的边沿,越过蒸腾的白雾,投向这喧嚣混乱、尘土飞扬的街景。
他的眼神很静,像结了冰的深潭,映着眼前的一切:为生计奔波的商贩、趾高气扬的新朝小吏、麻木瑟缩的流民、呼朋引伴的匠人...形形色色人流在这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涌动,杨哲看得入神,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玩味的笑意。
他喜欢这种混乱中的勃勃野心,喜欢看蝼蚁般的人群在时代巨轮下挣扎、适应、或被碾碎,这比井然有序的盛世有趣得多,他能从这粗糙的砖石、飞扬的尘土、鼎沸的人声中,清晰地“看”到未来--巍峨宫阙拔地而起,宽阔御道贯穿南北,万国衣冠来朝...一个“一城镇天下”的煌煌巨都正在孕育,他享受这缔造过程中的所有混乱、血腥与不确定性,如同享受一盘精妙的棋局。
然而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些渐渐成型的规整街巷雏形,掠过那些张贴的、强调秩序与生产的布告时,那丝玩味的笑意便淡了下去,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太快了,也太稳了。
乱世将息的征兆越来越明显,那令他沉醉的、可以肆意拨弄风云的混沌舞台,正在被一种名为“秩序”和“建设”的东西迅速填充、固化,这让他感到一种索然无味的...厌倦,就像一出精彩纷呈、高潮迭起的大戏,眼看就要落入一个四平八稳、可以预见的结局。
最后的玩具已经没了,辽东女真早晚会成为大魏的一部分,如果天下重归一统,那么波澜壮阔的时代就要落幕,魏辽争霸百年的大世已经划下了句点,接下来就算是唐宗之治,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无趣。”他近乎无声地自语,端起粗瓷茶碗,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略微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开,就如同他此刻的心境。
蜀地是盘好棋,可惜对手太强,落幕得太快;扶持女真,本想看他们与辽国、与大魏上演一场精彩的“三国争杀”,然而完颜阿骨打确实是扶不起的阿斗,金国也需要时间才能完成蜕变--结果就成了靖王手中一把指向明确、操控自如的利刃,翻不起他期待的大浪。
这天下大势,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抚平的褶皱,正在变得乏味至极,几年前杨哲推演天下,总觉得这世道就要迎来极致的混乱,魏辽终有一个要倒下,其他食腐的国度乘势而起,再厮杀个几十年,结果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那些“乐子”似乎就都结束了。
或者说,能容纳这些乐子的空间,正在急速萎缩,那位靖王殿下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平定了整个天下,西夏、高丽、倭国、金国...尤其是踏平了辽国两京四道,几乎就让魏国成为了这片土地上唯一还能存在的帝国。
或许是时候离开了,找个地方,冷眼旁观这盛世如何建立,又如何...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腐朽?
青衫文士的嘴角勾起一丝冷漠的弧度,治国和打天下终究不是一回事,那位靖王殿下虽然在政事上一向很有天赋,甚至在某些政策上的长远眼光让杨哲都感觉悚然,但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篡魏这种事情,只要做了,新朝就必然会有永远浮躁不安的人心,也许再过二十年,不,十年,就算那位靖王仍然春秋鼎盛,这天下也不会真的就永远波澜不惊了。
他喝了口面汤,正准备放下钱结账,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在他对面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杨哲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那人身上,一袭玄色缀着银线的道服,墨发松挽,几缕碎发垂落额前,来人他很熟悉,或者说,他曾经还主动接近,甚至为其效力了很长一段时间--虽说是为了自己的兴趣才去了辽东,但说到底,这几年的天下大势,几乎都绕不开这个人,但凡想要做点事情,就不得不和他产生纠葛。
大魏靖王,顾怀。
原本喧闹的街头,被顾怀眉宇间沉淀的沉静与无形威仪,瞬间隔绝,杨哲握着筷子的手稳如磐石,眼中那丝厌倦瞬间被一种深潭般的平静覆盖,他没有起身,没有惶恐,只是放下筷子,对着顾怀,如同老友闲谈般点了点头,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了然与疏离的笑意。
没必要装了,没有任何靖王回京的消息传出来,但顾怀却坐在了他面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这算是一种表态,一种...开诚布公谈话即将到来的前兆。
“王爷,”青衫文士说,“您来了。”
顾怀没有回应他的问候,目光扫过他那碗吃得很干净的面,又落在他清癯却难掩对一切都很倦怠的脸上,他拿起桌上另一双洗得发白的竹筷,随意地在桌沿敲了敲,发出两声轻响,远处正因为有新客人而伸长脖子的摊主立刻又下了碗面,热气在摊子附近蒸腾开来。
“我看到了你的辞呈,如果不是我来得快,或许再过两天就没人能找到你了,”顾怀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喧嚣,带着洞悉一切的笃定,“你要走?”
不是询问,是陈述。
杨哲端起凉透的茶碗,又抿了一口,任由那苦涩在口中弥漫,目光再次投向街对面忙碌的街景,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不离开还能做什么?”
“我还以为你和完颜阿骨打相处得不错,但现在看起来你们实在没有半点交情可言。”顾怀说。
“我觉得我应该没有必要和完颜阿骨打有交情,毕竟女真这把刀,不是已经被王爷您打磨得足够锋利,也牢牢握在手中了么?”青衫文士笑了笑,带着一丝洞悉的冷静和玩味,“借他们的手,去撕咬草原的残余势力,消耗不听话的部落,最终将其肢解、消化,融入您的北平行省,这盘棋的后续,已经清晰得像摊开的舆图。该落下的棋子,该点燃的烽烟,都已按部就班,在我看来完颜阿骨打早就是个死人了,和死人相处得再好,也没有意义。”
这一番话如果让完颜阿骨打听到,大概他会很愤怒,然后...惊悚?顾怀对于辽东的布局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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