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僧是愚氓,妖为鬼蜮 (第2/3页)
百官不肯用命,甚至多出三成的孙巡抚,都惨遭罢免。”
“如今陛下南巡,一副要把江南的尿给攥干净的模样,江南军民听闻后无不哀嚎,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百姓不满赋税之重,朝廷自然要尝试化解,在别的地方予以优容。”
“此前南京刑部下文说,南人在赋税分配中处于重要地位,三法司在处理南人违法犯罪案件时,应该坚持宽严相济的刑律准则,区别对待南人违法犯罪案件,这并非南京刑部歧视北人,实在是安抚江南不得已而为之啊!”
“好教何侍郎知道……”
“清丈一日不肯不休,南北之仇便与日俱增!”
最后一句,林绍已然是义愤填膺,斩钉截铁。
何洛文瞥了一眼这位抢话的林主事。
他先前为什么懒得理会这人?
就是因为这些人跟方良曙不一样,林绍的政治诉求不言自明,无非就是停罢清丈,为此不惜善用职权,戕害百姓。
极端柔克份子是没有辩论必要的,因为他们根本不讲道理。
何洛文答也不答,径直看向方良曙,眼神示意。
方良曙这厮看似言语极端,反而还有治病救人的余地。
其人并未付诸什么实际行动,只是一味散布南北地域仇恨言论,抨击朝廷无义,高唱士林道德,哪怕要让官学自理,也更像是一个对朝廷不满的蠢人,而非别有居心的坏人。
方良曙得见何洛文挑衅的眼神,慢上半拍终于拨开林绍,朗声开口:“某没什么方略,只求公道二字!”
“六县之赋税,对于歙县不公道;南北之赋税,对于江南百姓也不公道!”
何洛文愣了愣,才想起方良曙这厮是歙县籍贯。
他沉吟片刻,追问道:“方提学所指,是哪里不公道?”
方良曙闻言,不由得冷笑连连:“本官今年六十有六了,也不怕教与你这后生子。”
“哪里不公道?自然是地位不公道!”
“徽州府赋税,歙县之所承担,乃是其余五县之和,徽州府能有今日繁华,到底是谁的功劳?可惜争执于文华殿,只落得个‘一碗水端平’。”
“本朝赋税,江南所占几何?设使天下无江南,你们这些丬匕不知要饿死多少!如今不知报恩也就罢了,竟恬不知耻地蛊惑陛下,公然打压江南,分割南直隶税权!”
“天下岂有此理!?”
方良曙倚老卖老,几乎指着何洛文的鼻子骂。
众人纷纷偷瞄何洛文的脸色,只见其人面无表情,不由为方良曙捏了一把冷汗。
殊不知,此刻的何洛文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个地域主义!
要的就是这个!
反历史潮流而动的官僚权贵们,主动与地域主义合流,企图抗拒清丈,中枢难道能一杆子打死么?
当然不能。
扩大化的殷鉴不远,抽丝剥茧才是正道。
皇帝为什么要大鸣大辩?
为的就是单独将,反历史潮流而动的官僚权贵们所裹挟的愚氓,单独剥离出来!
僧是愚氓犹可训,妖为鬼蜮必成灾。
只有与愚氓们说透了道理,才能显出裸泳的反历史潮流而动的官僚权贵们,皇帝才能放开手脚杀人啊!
想到这里,何洛文按捺住心中的情绪,定定看向方良曙,冷声道:“好一个岂有此理!”
“既然如此,本着陛下大鸣大辩的教诲,方提学不妨与本官一齐为今日之事撰文,说一说自己的道理。”
“且让天下人论一论,到底是谁岂有此理。”
方良曙一点就着,闻言竟拽住冠帽,狠狠往桌案上一扔!
“好后生!老夫稍后就写与你看!”
何洛文闻言,摇了摇头。
他别过头,看向身旁的先行官,翰林院学士周子义。
周子义默默取来纸笔。
等着周子义铺陈笔墨的功夫,何洛文朝堂下众人解释了一句:“不必等稍后了,既然是奉旨整风,会开了总要有定论,本官现在便将定论说与诸位同僚,顺便刊印登报,由天下人议论。”
周子义已然备好了笔墨纸砚。
作为执笔的人,润色是周子义的义务所在。
批评之前的肯定,以及描述现象,是必不可少的内容,甚至要在何洛文开口之前完成。
他写到。
在过去八年余以来的新政推行中,南方官吏是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一般说来,还是缺少实事求是的精神,缺乏充分的道理学观点,治政还不够深入与踏实。特别是某些江南官吏,有不少是只知道到处背诵一套“赋税独立”、“反对四重压迫”等等口号,从不想到实际情形……
何洛文静静等着周子义起头。
待周子义顿笔,何洛文恰也整理好了思绪。
“江南地域主义,恒以货殖之盛自矜,乃举一方之殷阜,辄为文教之优,甚而潜怀人种之殊。”
一句话刚出口,堂下众人立刻脸色铁青。
周子义也不理会同僚们难看的神情,默默记写,又为其注上白话,方便新报刊印。
江南地域主义,常以一种经济优越感自居,将区域性的经济繁荣,抽象为某种文化优越,乃至人种优越的隐形论调。
“此论也,貌若嘉经济、文教之翘楚,实蚀损国族之共体,盖阳明末流所渐,流与国家大义相离之识,其心所藏,非在争权,乃在卸责耳。”
周子义脑海中回忆着皇帝的措辞习惯,笔下丝毫不停。
此类论调,看似是对经济、文化优势的表达,实则是对国家共同体的削弱,是一种在阳明后学的影响下,与国家利益分离的思潮,其目的,不是对权力的争夺,而是对责任的去化。
“夫江南承庙堂资策之偏厚,享政令优容之红利,物阜而文兴,然当此际,竟生‘吾养天下’之妄念,嚣然日炽。”
堂下官吏如坐针毡。
方良曙更是干脆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子义视若无睹,记写愈发顺畅。
江南在朝廷的资源配置、政策倾斜的优容下,获得了物质上的红利,带动了文化的发展,但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江南却诞生了一种“我养了全天下”的想法,甚嚣尘上。
“每疾言诋度田清丈,怨怼赋税之更张,甚而直诋北省。复欲弱京师之权纲,废赋税之统摄,乃至妄诞财计自理。”
“混一之疆宇,构为赘疣;赋税之均输,曲为吮血;天下一家之念,浸消为江南重省与北地冗散之苟合,究其根本,盖在家国之心所失也。”
礼部大堂内的官吏们,终于再也坐不住,上手敷衍一拱,便起身告辞。
周子义周边几位同僚离去,只觉视野开阔了不少。
他记得越发迅速。
这种思潮往往表现为对度田清丈,调整赋税的强烈不满,乃至直接演化为对北方诸省的贬低,继而要求削弱北京集权,取缔赋税统管,甚至妄想财政独立。
国家的统一,被重构为拖累,赋税的再分配,被解构成吸血,天下一同被逐渐消解为南方优等省份与北方低效单位的临时合伙,其根源,在于国家认同体系的失衡。
“斯乃倾覆国本之论!”
何洛文做完了最后的定性。
可惜,堂下官吏已经相继离开,林绍、施观等人反而留到最后,听完最后一句,默默拱手告辞。
礼部大堂只剩下何洛文与周子义相对而坐。
周子义写完最后一句后,再未等到多余言语。
他正欲收起笔墨,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礼部大堂。
福至心灵,周子义与何洛文二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何洛文点了点头,周子义会意落笔。
“这些官吏,距离柔克错误,已经只有五十步了!”
……
“柔克错误,是个什么玩意儿?”
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吴自峒,愣愣看着礼部送来要求刊印的文稿,茫然无语。
三德作为治国九畴之一,包含柔克、正直、刚克。
正直指向“常道”,即确立统一的道德与是非标准。
刚克指向“大乱”,需以威权手段迅速稳定局面。
柔克指向“疲敝”,需怀柔薄赋,宽待百姓士大夫。
三种方式都是圣人大论,从未听过柔克是一种错误,简直倒反天罡!
一旁的南京国子监祭酒戴洵,正拿着望远镜,站在窗前眺望远处,闻言头也不回,只是嘿然一笑:“吴通政浑然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这是二月殿试的策论考题。”
“点明了如今是太平之世,治政要取‘正直’之道。”
“若是谁用政激进,肖想刚克,敢用重典,岂非暗示如今已然天下大乱?步子太大,就是犯了刚克错误。”
“若是谁用政保守,肖想柔克,抗拒鼎革,岂非认为如今世道无需改进?阻碍进步,就是犯了柔克错误。”
“方良曙鼓动地域主义,自然是阻碍了天下进步。”
当然,地域主义是还差五十步才犯错,这个定性至少比抗拒清丈的林绍等人,恐怕要好上很多。
吴自峒听罢,只觉悲从中来。
庶务考成还不够,现在连思想路线问题也不放过么?
心中感慨不止,吴自峒语气都显得惆怅不少:“那咱们要直接印发么?”
南京邸报在南京通政司手上,而国子监学报、东林学报等报纸,都是士林商量着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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