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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章 膏唇岐舌,公无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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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9章 膏唇岐舌,公无渡河 (第1/3页)

    “何大侠的问,某业已应对了。”

    葛成一席话出口后,便从容坐在门槛上,不再言语。

    但他喘口气的功夫,自有人见缝插针。

    “葛将军不惜将杀官大罪宣之于口,来为外人质疑做个回应,何大侠,你难道就不敢直面清丈弊政下的哀鸿遍野么?”

    “何心隐,谈不拢就尽快滚蛋,我等还能饶你一命!”

    随着葛成明晃晃摆出与官府为敌的立场,场中的喝问立刻气势汹汹了起来。

    几名骨干七嘴八舌,劈头盖脸朝何心隐招呼过去。

    而葛成这一次,也没有再替何心隐解围,只是静静等着何心隐的反应。

    何心隐这次自然再不能顾左右而言他。

    他目光扫过,场中诸人,或翘首质问,或交头接耳,或畏缩埋头。

    此时,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何心隐毫不避讳地对上这些视线。

    恍惚间,与他这多年以前,首次开坛讲道时如出一辙——不满中带着期待,期待中带着质疑,质疑中暗藏着对自身处境的无限迷茫。

    何心隐下意识地拍了数下院沿上有些年头的雕栏。

    “肃静!”

    师道威严向来是刻骨铭心,一声肃静,竟在赤民堆里镇住了场子。

    “老夫来为葛将军,以及诸多乡里乡亲,做个应对。”

    应对自然是真应对。

    在确定葛成有心和谈之后,何心隐当即决意抛开阴谋诡计,不玩儒侠权术,真真切切为百姓陈说一场清丈利弊。

    这是寻道的好时机。

    得君行道的路,在谏言皇帝后,反而被皇帝驳斥得体无完肤——皇帝自恋无比地宣称,他固然能做个好皇帝,却不是谁都可以,得君行道?等闲可没有救世主。

    道途自然不能凭空臆想,只能随着先贤所行的痕迹继续前行。

    “得君行道”走不通,便要“觉民行道”,这是泰州学派的宗旨,派人各人的方向有所不同。

    眼下就是一个实践的恰当时机。

    他想看看,赤民到底能不能辨明是非,权衡利害。

    他想试试,自己在高谈阔论之外,切中利害之时,还会不会被奉为经典。

    觉民。

    行道。

    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这是一场另类的行道。

    何心隐心中思绪万千,目中无人地眺望远空,缓缓开口:“诸位想必都在心底质问老夫,大户弃耕,豪商罢市,机工贩夫走投无路,奴婢隐户逐出门墙,雇农小民佃租骤增,这一切是不是起于朝廷度田清户……”

    他扫过众人,丝毫不做停顿:“当然是!”

    话音乍落,场间骤然一寂。

    既惊愕于言语的直白无情,又迷茫于这位大侠的立场,最重要的是,如此坦然地承认,实在令人惶恐。

    失望的摇头。

    无声的嘲弄。

    茫然的脸色。

    “若是论是非,这并非朝廷的过错。”

    何心隐面无表情继续说着。

    “天下拢共也就几百万顷田亩,百姓、地主、朝廷,大家都在一口锅里吃饭。”

    “你多我少,你少我多,难免起了纷争。”

    “朝廷和地主不见得多痛快,只不过是赤民身板最弱,那自然就是无数的走投无路、无数的争田逃户、无数的资不抵债。”

    一番话平铺直叙。

    听在身在局中的人耳中,可就骨鲠在喉了。

    有人怔怔看着自己十指上的痂痕、冻疮,仿佛想到了自己不眠不休,彻夜赶工,最后被工坊“缩减开支”,狼狈驱离的场景。

    有人眼前似乎浮现出地主趾高气昂加收地租的模样,恍惚间看到了家徒四壁,看到了被自己淹死的不足以成长为劳动力的儿女。

    这些切身之痛,在何心隐冷淡的口吻中,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就像,马车赶路时,不幸碾死的路边蚂蚁。

    先前那名阴沟鼻阴恻恻冷笑开口:“好,那便先论一论对错!”

    “朝廷有安民之责,却贪婪赋税,急于敛财,强令清丈,以致百姓惶恐破财,生民惴惴流离,难道无错!?”

    这话就显出阴沟鼻的语言习惯来,引得场中赤民窃窃私语。

    “啥意思?”

    “就说是朝廷想钱想疯了,一道抢钱的政令下来,给俺们都害了。”

    这话引得在场不少人认同,点头如捣蒜。

    何心隐见状,不由得为朝廷的信用默叹了一口气。

    他回头过,反问道:“贪婪赋税,急于敛财?你的主家便是这般编排的?”

    那阴沟鼻听到主家二字,气焰不由一滞。

    回过神来的他连忙以恼怒之色掩盖不安:“何心隐,不要东拉西扯!”

    何心隐摇了摇头,不再理会其人。

    他目光转向一干赤民,恳切开口:“老夫且为朝廷说句公道话,贪婪赋税,急于敛财一说,简直是乱嚼舌根!”

    “诸位乡亲,朝廷清丈的本心,同样有安民之心!”

    话音刚落,台下群皆错愕,嘘声一片。

    原以为不加赋就是何心隐答复的极限,没想到竟能说出这种反常识的话。

    众人神情各异,但共同之处在于,几乎没人信这话。

    安民之心?

    朝廷自是要收他的税,千百年便是如此,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收税是为赤民好。

    身后骨干的嗤笑声,更是丝毫不给面子地应声响起:“梁汝元,你如今真就甘愿做朝廷的鹰犬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何心隐早有所料,也不甚在意。

    他的神情宛如课堂上一般肃然,自顾自继续问道:“诸位听过丘濬么?”

    眼前何心隐似乎真要长篇大论,替朝廷辩一辩对错,一干赤民面面相觑。

    就是问题有些莫名奇妙,只得到一群茫然的表情。

    反倒是葛成身侧的一名骨干,似乎按捺不住卖弄的心思,上前一步,矜持道:“某知道,历任景泰、天顺、成化、弘治四朝老臣,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任上去世,追赠太傅。”

    “御赐理学名臣,士林立祠堂称其为一代文臣之宗,哪怕在民间,名声也是顶好。”

    卖弄固然不好,但回答中带着讲解,往往是课堂上最好学生的技能。

    何心隐难得满意颔首:“正是此人,他在世时,曾著有一部《大学衍义补》。”

    “老夫日后会捐上几册在义学中,给诸位誊抄借阅。”

    “《大学衍义补》是丘濬对儒学经典的注释,他在此书中论述了清丈的本源。”

    娓娓道来的氛围,反而有学堂的感觉了。

    葛成情不自禁席地听讲。

    台下有赤民忍不住跟读书多些的乡亲请教:“说的什么玩意儿?提书作甚?”

    被问的人显然也不清楚,只装模作样摆了摆手:“抬个名声罢了,显得这是朝廷老早的想法,不是他何心隐自己胡诌的而已,老爷们惯用糊弄人的老手法,其实没甚重要的。”

    敷衍乡亲,还不忘伸着脖子嘲讽喊道:“清丈的本源?不就是朝廷敛财?”

    人群中这等声音自然是不绝于耳。

    何心隐拍了拍身前的雕栏,更正道:“敛财只是本源的一种外在,就像果子的皮一样,清丈的核,乃是均田!”

    此言一出,群皆愕然。

    均田两个字的含义,几乎没人不知道——也不止得益于大明朝的识字率尚可,更多的是这两个字本身的分量。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但凡谋逆时喊出这等口号,等闲聚个万人可谓轻而易举。

    不过,分量重归重,却与清丈有甚关系?

    “何老爷说胡话耶?这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清丈清丈,从来都是为了收税,可没听说过就将田亩分给贫农的。

    “不是本身的均田。”

    何心隐沉吟稍许,似乎在组织言语。

    “天下人尽皆知,无论三皇也好,唐宋也罢,所有田制,历朝历代,无非四字而已——均田安民。”

    顿了顿,何心隐继续解释道:“这里的均,不是平分的意思,按照丘濬释义,均者,各得其分。”

    “按照不同身份,有不同的分配,他做皇帝,你们掏粪,各自分的财货,自然不一样。”

    “同时,不同身份的‘分’,也应该有一个限度,赤民不该被饿死,皇帝也不能大修宫殿,首辅家锦衣玉食,百姓可以接受,但拥田二十万亩,便是人憎鬼嫌的大贪。”

    “这便是各得其分!”

    “而田亩作为财货之首,是当先要均的东西,安民,首要均田。”

    “从千年前开始,朝廷就开始均田了……”

    何心隐略去了太过深奥的细枝末节。

    具体的田制一概不谈,赤民们本身没这些了解,若是长篇累牍地讲解什么是井田制,什么是均田制,又显本末倒置。

    至于朝廷安民,更是视为前提,要讨论动机就涉及到道学成果,以及朝廷的本质——天下在“陷入了不可解决的自我矛盾,分裂为不可调和的对立面而又无力摆脱这些对立面”前提下,为了求得彼此生存,缓和冲突,将这种冲突保持在秩序的范围以内——这些话实在过于深奥。

    于是,何心隐干脆全部略去。

    别问什么田制,只需要知道朝廷想均田。

    也别问为什么,朝廷就是好的,就是天生爱民的。

    其土地政策的指导思想,千年以来,就是“均田”!

    随着何心隐的娓娓道来,赤民听得专心致志,时而交头接耳,互相询问不理解之处。

    “说到底清丈与均田有甚关系,朝廷度田完了还能分我几亩不成!?”

    有答有问,这场民乱的谈判,愈发像是何心隐开坛讲道的现场。

    熟悉的场景,使何心隐如鱼得水。

    何心隐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那是过时的做法了,哪怕分给你们,早晚也要被兼了回去,朝廷只会抑制兼并,却绝不会均分田亩。”

    发问那人闻言不由泄气。

    “不过……”

    何心隐话锋一转:“前宋至本朝,虽放弃了土地瓜分,却并非是撒手不管,而是找到了更为本源的关键。”

    他的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多年讲道,何心隐为人答疑解惑,由浅入深,循循善诱本事早已深入骨髓,关键处还会停顿一二,给人时间思索。

    在场众人哪怕毫无学识,却也能听懂个五五六六,意会个四四五五。

    “关键?是什么?”

    有人发问。

    何心隐轻轻颔首:“那便是,平均赋役负担,令天下人各安其分!”

    又停顿了好半晌。

    等众人露出抓耳挠腮的迷茫神色时,何心隐才再度开口,缓缓解释道:“用《大学衍义补》的话来说就是……”

    “当时懂得治国根本的人,都感叹田亩均分的好处,但终究没有恢复的可能……于是出现了采取土地清丈或清查漏税的方式,以平均土地租税的负担。”

    “平均租税的负担,虽然不如均分田亩一样直接,却也使得多田者多税,寡田者少税,最后将税赋用于边关军饷,赈济灾民,修建水利,使得天下人共同受益,难道不也是一种‘均’么?”

    “这并不是三代之时均田的本意,此乃均田的失败下,直指核心,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为均税的均田。”

    “也就是户部如今宣称的,天下资财首以赋税分而配之!”

    同样地,何心隐再一次省去了历史脉络,只抛出了简单的结论。

    其实个中演变,是数千年的探索。

    自三皇时小国寡民的井田制瓜分田亩开始。

    及东周以降,各级贵族分室、夺田斗争日渐增多,井田制度在春秋时期开始重大的演变,以至最终土崩瓦解,土地不再由国家分配,而是个人财产。

    到了汉时的名田制,作为私产的田亩,兼并愈发激烈,师丹提议限民名田,从而抑制土地兼并,可惜效果甚微,于是又出现了王莽的人提出了‘王田制’,企图恢复土地公有的井田制。

    一切都是为了“均田”。

    随后,王莽旋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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