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术算大师,石宗方! (第3/3页)
道”,足不出户,手不释卷,名满朝野,世人却无一人真正知晓其人其貌。
今日清晨,府中寂静如常。
天色微亮,鸡鸣方响,石府之内却早已亮起昏黄灯火。
推门而入,便可见室中布置极其简朴。
无名贵摆件,无雅玩器物,除去案几几张、书架三列,再就是那堆得几欲塌落的书卷和纸张。
宣纸堆叠如山,笔墨散置,砚台枯涸亦无人理,满室墨香扑鼻,却非文士书卷之香,反而带着一种混杂着土石灰尘、算筹旧木的沉重气息。
正堂案上,摊着十数卷旧稿,皆为术算之题——有勾股、开方、盈亏、推率、运筹之术,也有他近年所著新算《测地通略》《商差纪要》等残页,边角皆已卷翘,写满注脚。
窗边一隅摆着两物:一者,陶盘;一者,旧井尺。
井尺者,乃当年工部造井所遗,长八尺,寸分精确;陶盘者,直径盈尺,边缘浑圆,线痕不见,乃他亲自督造、为试圆而成之器。
而此刻,石宗方便坐于其中。
他身材颀长,面色清癯,须发已染霜白,却无衰老之态;一双眼深陷而神采湛然,犹如沉于黑夜中的星芒,随时可能燃起火光。
衣衫极旧,墨迹斑驳,袖口泛白,显是多年未添新衣,然衣领整齐,纤尘不染。
面前案上,列着竹筹二十有余,他手中执一枚长筹,正沿陶盘边缘缓缓划动,嘴中呢喃低语,似在复诵某段法则。
“径为一,周几何?”
“若四为约,三不足。若五为约,三有余。”
“圆不可取整,须以小数细推。然……此数何穷?可取几至而足?可得恒常之式否?”
他忽地顿住笔尖,眯眼盯着盘沿,缓缓自言自语道:
“圆周之数,自古有之。然或取三,或取三一七,皆为近似。东境有言三又七分之一,南儒尝言三又十六分之一……皆非正比。”
“我曾以三百绳测之,得三一四一之值,若依此比为‘率’,是否可得法则之始?”
说罢,起身,从一旁小橱中取出一卷簿册。
那册早已卷边,封皮漆黑,上题三字:圆解草。
内中写满数式、图表、量测数十例,字迹或粗或密,显然非一时所成,而是多年来积累之痕。
他展开其中一页,指尖略过,轻声道:
“以一为径,求其周——得三又百四十一分之十六者,若近取之,乃三点一四一六。此数若恒,当可定器形、算车转、布攻防。”
“然……此‘恒’安在?可证否?”
他转身看向那尺与盘,忽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或可,再测一回。”
言罢,便再次俯身,取绳度圆,指掐分寸,反复运算。
晨曦透窗,映得他斜影长长,落在书案之上,仿佛与那无尽的数符、线图融为一体。
此刻的石宗方,心中无他,无人,无时光,唯有那一个问题:
圆之常数,能否为世所共知?
这问题,他已经思考了十数年了。
当年他初习术算,便对圆道痴迷不已。他不信“圆无定数”,亦不信“不可量度”。
他曾以米盘试测,以井口计弧,又向造轮匠学造器,向军营步卒习步距,凡一切可用者,无所不试。
他曾于三冬雪夜测量百盘,也曾在盛夏烈日下反复步距,哪怕汗透衣衫、双手生疮,也绝不罢手。
为求此常数,他断交朋侣,绝不赴宴,连朝廷征召为国子监术师之位亦辞谢三次,只求得一“术算之道”而已。
旁人皆称其“怪者”“痴人”,唯洛陵数百术士,皆以他为宗。
他们说:石宗方,是活在数中的人。
他不是在算术,而是以生命丈量真理。
而此刻,这个“活在数中的人”,竟不知,他所追索多年的“常数”,已有一人先行而至。
他并未得知许府昨夜通宵点灯,也未得知那本《术算纲要》中,已有人先他而设“圆周率”之名。
他也未得知,那一封来自许府的密信,正由快马加鞭奔赴洛陵,穿越晨雾与街市,朝这座无声而寂寞的小院疾驰而来。
他只是,依旧俯身于圆盘与绳影之上,低声呢喃:
“周何比于径?若有其率,何其名?何其式?可复用否?”
“此为术中大问,不得不解。”
他目光渐炽,手上筹划更紧,额上汗渍未干,却浑然不觉。
窗外晨光愈亮,而石氏小院,却仿佛隔绝于尘世之外。
这是个算术狂人。
他不图功名,不求显达,只为破解那千古之谜,哪怕以一生为代价,也无怨无悔。
而他不知道,一场将颠覆天下学术与政务的变革,正在缓缓向他靠近。
——就在今天上午时分,他会收到那封许府来信。
那封信中,有一行字,会令他久久不能平静:
“术算纲要卷中第五题,天子设‘圆周率’之名,并以其法推演周长,近得数:三又百四十一分之十六。请公详审。”
他会明白,自己并不孤单。
而在那遥远的紫宸殿上,有人已经先一步,走进了“数”的深处。
巷尾石府门前,晨光已亮。
那条被晨市嘈杂所遗忘的青石路,因夜露未干而泛着点点银光,小厮福来一路快马奔袭,自西而来,绕过几条短巷陡阶,终于在日头尚未完全跃出屋脊之时,停驻在了这座寂静小院门前。
他翻身下马,甩落衣摆上的尘土,双手一拢,紧紧握住怀中那封密信,深吸一口气。
面前这户门庭,不似达官,也无府第气象,若非许大人亲口所嘱,他根本不敢想象,这等宅子,竟住着大尧朝堂上赫赫有名的术算宗师。
石宗方,朝中官员闻名的“数中仙人”。
此刻,这位“仙人”是否仍在案前演算?是否已窥见千古圆数之秘?
是否……已预感到今晨的访客,将带来一段新命的启程?
福来静立片刻。
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几声纸卷翻动的细响,仿佛在低语、在思索、在与某种无形的规则角力。
他不敢贸然惊扰,先是整了整衣冠,正身抬手,敲响了门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