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九十章 天地一烘炉,物欲火中舞 (第3/3页)
上海县试行过一个月的禁奢令,禁止奢靡之物泛滥成灾,但很快,姚光启就自食其言,撤掉了这种不切实际的禁令。
千人之奢靡,千万人之生理,他在上海县拥有足够的威望,禁奢令一下,就得到了普遍的遵从,毕竟得罪了大功德士,大功德士不再庇佑,恐怕要遭受千灾万祸。
禁奢令后,成千上万的穷民苦力,无事可做,也让姚光启无可奈何。
兜兜转转,对于奢侈的限制,还是增加高昂的奢侈税、禁止赌坊、严厉打击娼妓,除此之外,姚光启做的所有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纸上得来终觉浅,朕之前从奏疏里了解到爱卿为难,没想到竟奢之事,如此的困难。”朱翊钧对这种事儿,也没什么好办法,他没有妄加指导,没有充分依据、不了解实际情况时,轻率地的进行决策,那是肉食者的一厢情愿。
机枪挪十米这种事,做不得。
其实松江府竟奢之风,也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白银扎堆的地方,都会如此,申时行在做松江巡抚的时候,就写了一首诗,题目就是《松江物欲有感》。
天地一烘炉,物欲火中舞。
浮华炼真性,真金终不枯。
天地就是一个充满了种种考验的巨大熔炉,如山如林、金山银海这些物欲就是最好的燃料,在大火中煅烧后尽褪浮华,才能练出人的真性,本心、良知、定力和弘毅,真金在这个熔炉里反复煅烧后,也不会消亡,反而愈加闪耀。
朝廷不是无所不能的,竟奢之风,大明朝廷管不了,也做不到,能做的只是引导社会共识的建立。
朱翊钧又询问了阎士选关于浙江还田巩固的种种问题,主要是打击还乡团,其次是要维持田契不再被兼并,还田之后田契不再允许买卖,这里面有很多细节问题,都要侯于赵亲自处置,比如这绝嗣了田产如何处置,吃绝户之事、长租等等。
“浙江之事皆仰赖侯巡抚尽心做事了。”朱翊钧肯定了侯于赵的工作,老赵虽然喜欢与人逆行,但每次都行的端端正正,回朝之后,可称为大明朝廷的中流砥柱。
“臣等告退。”姚光启和阎士选说了正事,选择了告退离朝,他们还要在京师逗留七日,要拜访京师的贵人,沟通礼部、鸿胪寺,顺便再找寻一些吏员,走马上任。
“宣顺天府丞杨俊民上殿吧。”朱翊钧坐直了身子,宣了另外一个臣子,杨俊民。
杨俊民,仕途不顺,自从晋党开始分崩离析后,杨俊民迟迟没能跨过关键一步,从知府一级走向布政、巡抚一级,顺天府丞这个活儿,就是他的烘炉,显然他不像沈一贯、王一鹗、王希元一样幸运,没能扛过去。
这些天,言官们对他的弹劾,让他焦头烂额。
“罪臣杨俊民拜见陛下,罪臣辜负圣恩,恳请陛下恕罪。”杨俊民上殿行了五拜三叩首大礼,语气有些消沉。
他的吏部尚书父亲杨博对他有很高的期许,他也自负有足够的才情,可是京师之事,千头万绪,这仕途,终究是走到头了。
“免礼。”朱翊钧看着杨俊民,笑着说道:“杨卿这回京才多久,日渐消瘦了。”
杨俊民在松江做知府的时候,还算健壮,但顺天府丞有点太锻炼人了,浓重的黑眼圈,两腮无肉,两眼无神,甚至两鬓都爬上了白发,早生华发。
“罪臣惭愧,科臣所言句句属实,八罪皆言中,罪臣御下不严,尸位素餐。”杨俊民再拜有些无力的说道:“可是陛下,的确是罪臣无能,但这顺天府六房,皆是豪强走狗爪牙,罪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杨俊民一入殿就先认可了言官弹劾,但他还是给自己辩白了一句,这府丞之位,实在是有点太难了!
顺天府尹是六部尚书轮流主事,但凡是轮流二字,就找不到具体负责的人,杨俊民处理一些急务,连个依靠的人都找不到。
王崇古在的时候,杨俊民还能求告王崇古门前,王崇古走后,这顺天府衙门,他是真的无计可施了。
“朕知道,前几日朕和先生论述了这个问题,朕知道你的难处,杨卿,言官弹劾罪不在你,先生有《住坐工匠吏举疏》,杨卿看看,提提建议。”朱翊钧将张居正的奏疏,递给了冯保,让杨俊民这个主官,提出自己的看法。
“臣谢陛下隆恩。”杨俊民当然听出了陛下的宽宥之意,不敢怠慢,把张居正的奏疏看完,一个链路出现在了杨俊民面前,住坐工匠、吏员、吏举入京师大学堂、官身、六房吏员之首。
住坐工匠、满八年、五级身股、举动灵敏,善学问、会珠算、三十五岁以下,是匠人转吏员的几个条件。
而每一个匠人转岗都需要参加吏部考校,并且进行审查,主要是对家世清白的审查,审查过后即可转岗。
“臣叩谢陛下隆恩!”
“元辅所言,字字珠玑,亦谢元辅再造之恩。”杨俊民完全没想到,张居正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拉了他一把,而且是起死回生一样的帮助。
万历元年他父亲杨博拦着考成法,杨俊民可是亲眼看到父亲和张居正之间如何冲突,当初张居正已经手下留情了,否则抓着王景龙的案子,能把杨博全家瓜蔓坐罪。
“这是戚帅想的主意,陛下首肯,我不过是做了些许补充而已。”张居正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把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要谢还是谢陛下,是陛下想解决问题。
杨俊民是进士出身,他是个聪慧的人,他看完这本奏疏,电光火石之间,已经知道,绝对可行!因为官厂这个集体,是可以倚仗的。
武定侯府是明初世袭侯爵,在西城有条街就叫武定侯街。
武定侯府本来占着煤市口散煤的生意,万历四年,武定侯府折辱西山煤局匠人侯三,王崇古下令不得给武定侯府商铺供煤,武定侯不满,找王崇古分说。
王崇古再下令,只要与武定侯府有关商铺,都不准供煤。
武定侯更是不满,奏闻圣上,请圣上做主,皇帝朱批,让武定侯府家人,前往西山煤局致歉,否则此事,官厂有理。
武定侯府理亏,那个折辱了匠人的家人,提着礼物去了王崇古府上,对王崇古致歉,王崇古闭门不出。
皇帝再旨,是给侯三致歉,而非给王崇古致歉,武定侯府要做生意,只能去了西山煤局致歉。
万历四年,官厂刚刚支起个摊子,就有如此威势,万历十九年的官厂,官厂已经成了庞然大物。
京师百官的俸禄,都是官厂匠人赚出来的!
京师如此,地方亦如此,官厂制这个洪武军屯卫所、永乐住坐工匠制的结合体,正在逐渐展露自己的锋芒,延伸自己的手脚,深入到了大明方方面面,带来了极多的变化。
“恳请陛下许臣戴罪立功!”杨俊民原本已经心如死灰,忽然生出了一股斗志来,他想要再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