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敬侍中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进书架 下一章 回目录
    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敬侍中 (第3/3页)

得还算至理,但这个办法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蔡卞道:“陛下,本朝国策就是以中央集权,将天下的财与兵,都集于汴京。今日钱散于地方,如何应对边事。”

    “有的转运路穷,有的转运使路富,如何均之?”

    天子点点头道:“朕听大臣说青苗法有不妥之处,你有什么计较?如今罢去新法,国家财用如何?”

    毕仲游道:“陛下,青苗法是困民之法,若尽罢青苗法,百姓则足。百姓足,国家何忧不足。”

    天子摇头道:“今不比祖宗时了,国家财用所支添了不知多少。”

    “但所入犹自只是这个,不用新法,举朝上下都不言利,国家以后怎么办?朕三五年后亲政怕是无财可用了。”

    毕仲游听了不能对,只好告退。

    不过天子却很欣然对蔡卞道:“听毕仲游之言,朕有所得。”

    “章卿真是举荐得人。赐他万钱。”

    蔡卞欣然受命心道,天子以为毕仲游是章越推荐的,必然是和他同声一气。但毕仲游今日这么上谏后,方激起天子逆反之意,觉得新法这条路必须继续。

    侍中这一招着实高明。

    比之那些一心隔绝内外的宰相,章越高明多了。

    却见天子看着殿外的雨自言自语道:“祖宗时岁入五千万贯便足支用,如今岁入八千万贯犹嫌不足。”

    “若尽废新法,朕以后怕是要学汉灵帝卖官鬻爵了。“

    殿外雨渐急,毕仲游捧着赏钱怔立阶前。

    他忽然想起章越送他出府时,那句带着笑意的叮嘱:“但说真话便是。“

    想到这里,毕仲游不由苦笑。

    ……

    元祐元年春,兰州城。

    黄河水裹挟着碎冰奔涌东流,两岸新柳抽芽,羌笛声里,春风已度玉门。

    城南新筑的粮仓连绵如群山,去岁秋收的稻谷尚未尽数入库,今春的麦田已然泛起层层绿浪。

    新任秦风路转运副使何瓘骑马经过仓廪,望着脚下翻滚的麦田出神。

    “使副,听说洮水新渠昨日通水,又能溉田一千顷!”亲随捧着账册笑着禀告。

    何灌接过账册,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不禁惊叹地心道,兰州一岁所产,竟能供给熙河路十五万大军半年之需!

    继续前行,黄河渡口处番汉榷场热闹非凡。满载棉布的商队正与吐蕃、回鹘商人交易。“一匹白叠布,换三张青盐!“

    “再加一囊党项马!“

    番汉语混杂,铜钱与银锭叮当碰撞。

    番人手中挥舞着盐钞。

    汉商持算盘核账,吐蕃人抚摸着光滑的棉布惊叹。自章越推广棉田,熙河白叠布已远销西域,价比丝绸。

    何灌目光再往前,但见堡寨星罗,驿道如网。

    极目远眺,但见堡寨星罗棋布,驿道如网纵横。一队骑兵疾驰而过,驿卒的吆喝声在堡寨间回荡。自兰州至河州三百里驿道上,军堡每隔二十里便矗立一座,每百里设一军城,如玉带般拱卫着千里良田与座座粮仓。

    何瓘看着这一幕感慨道:“当年章侍中言,宋与党项的胜负不在于两军阵前!”

    “而在于这一座座粮仓以及这千里田亩中,今日章侍中的话终于实现了。”

    说到这里,何灌想起熙河六年至章越效力,之后虽任荆湖南路转运使,如今又被章越点将再往熙河路赴任,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熙河路任上。

    整整十五年,又岂是十年生聚,可以形容。

    人生有几个十五年,自己半生心血都化作了熙河路的水渠和粮田了。

    这田亩和水渠,就好比一个巨人身上筋骨和血脉。

    何灌继续前去,但见戍堡中炊烟袅袅,戍卒家眷正舂米酿酒。

    堡外番童追逐,田亩边就是社学,汉蕃学子正在诵读着《千字文》。

    何灌忍不住道:“当年章侍中主持筑此堡寨时,朝中还有人讥讽“徒耗钱粮”。而今商旅夜行不持刃,羌人争送子弟入学堂。这才是真正的太平气象”

    正言语间,忽一队骑兵行来。

    何灌见到对方立即翻身下马,抱拳行礼

    “王经略!”

    “仲源兄!”

    对方真是熙河路经略使王厚。

    来人正是熙河路经略使王厚。只见他一身锦袍玉带,虽为武将却透着几分儒雅,只是边塞的风霜已在他眉宇间刻下深深印记,举手投足间尽显边帅威仪。

    王厚见到何灌,当即大笑着上前相拥,二人久别重逢,眼底都闪着激动的泪光。

    “走入城我给你接风,你好会挑日子,今日我娶了第十二个婆姨的日子。”

    “十二个?”何灌大吃一惊。

    兰州城头,赤旗猎猎作响,守军甲胄在晨光中熠熠生辉。自章越推行浅攻进筑之策以来,熙河路历经十年生聚,早已不复当年烽火连天之景,俨然成为大宋西北的一颗明珠,塞上江南。

    忽然城南校场传来震天喝彩。何灌循声望去,但见军民同乐,好一派盛世气象。

    “好!“

    只见校场中番汉青年同场角力,一名汉家少年一个漂亮的背摔,将吐蕃壮汉掀翻在地。围观军民无论族属,皆击掌叫好。不少白发番酋如今也身着汉式棉服,学着汉人打扮。

    二人并辔而行,王厚挥鞭指点道:“还记得当年家父向先帝献平戎策的旧事吗?“

    “已是二十年前了!”

    王厚道:“当时章公与我爹道,归根结底不过'三合'二字——合并、合俗、合法!七分安抚,三分诏讨。”

    说到这里,他马鞭遥指眼前景象,豪迈道:“而今,我做到了!熙河路大小蕃民,皆已改土归流,尽在我大宋治下!“

    何灌憧憬着年轻的章越和王韶在殿上陈词殿上献策天子,决定了大宋二十年战略方向。

    何灌对王厚道:“经略使不忘先父之志啊!”

    王厚看了一眼远方道:“二十年!”

    “当年侍中与爹爹一起出通远军,奋战都了二十余年,为大宋开边五千里!”

    “去年我路过巩州,那时还不是叫通远军,而是古渭寨。”

    “当年爹爹带我至熙河路时第一年时,在这小寨子旁给我种下了一株柳树!”

    “我不明白爹爹的用意问他,爹爹对我道桓温北伐行经过金城,看到年少时所种柳树已至十围般粗壮,不由感慨落泪:‘木犹如此,人何以堪!’”

    “当年我不解其意,而今我去年路过看时,那株柳树也有桓温当年所见那么粗壮了!”

    “我直到今日,终于明白了桓公的意思了。”

    说到这里,二人都是唏嘘。

    何灌道:“我此入西北,听说章侍中已主张为先公在汴京立庙!”

    王厚抚掌道:“真太好了。”

    何灌道:“你说二十余年的人事变迁!金城如今已在我们脚下,还有凉州重归我华夏,然后就是玉门关了!”

    王厚大笑道:“会的,一定会的!今夜定要与你痛饮三百杯!“

    ……

    黄河水波映万家灯火,金鳞翻涌处,粮仓巍峨、棉田连绵、堡寨星罗、榷场喧嚣,皆倒映在这条奔涌的血脉之中。

    熙河路经略使府邸朱门洞开,红绸高悬,正逢王厚纳第十二房妾室之喜。除了左右数百兵卒荷甲拱卫,几乎与富商纳妾无二。

    “节帅,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诸位快请入席!“王厚锦袍玉带立于阶前,边塞风霜刻就的面容此刻满是红光。

    府内丝竹声声,觥筹交错。

    番商、汉商、边将、士绅、乃至吐蕃、羌族头人,皆携重礼而至。熙河路商贸繁盛,各族互通有无,早已不分彼此。

    席间,一队胡姬踏着鼓点翩然起舞,身姿曼妙,引得满堂喝彩。

    “王经略好福气啊!”一名番商举杯笑道,“听闻新夫人是青唐城贵人之女,陪嫁便有棉田百顷、骏马千匹?”

    “陪嫁棉田足抵半座兰州城哩!“另一名番商故作惊叹。

    王厚大笑:“哪里哪里,不过是些薄产罢了。”

    众人闻言,更是艳羡。

    ——熙河路棉田之利,早已冠绝西北!

    青唐各部也是争相栽种,何灌听说青唐为了拉拢王厚这位西北王,争相嫁女给对方,并陪上丰厚嫁妆。

    如此厚情,王厚打算退却,不太好意思,觉得有违章越的教导。

    哪知章越得知此事,反而鼓励王厚这般办。

    这也是青唐当地风俗,只有这般才能得到当地蕃部信任和拥戴。

    所以章越便将王厚推出去,‘牺牲自己’完成‘和亲’青唐的使命。

    娶了这些妻妾,令王厚在青唐各部威望日高,他处事公道,倒也没有枉费章越的教导。

    正是有了王厚的威望,大宋在熙河路经营日益根深蒂固。

    自章越在熙河推广棉田以后,此地所产白叠布远销中外。

    西域商路贩至大食、波斯。现在熙河路棉商几乎称得上富可敌国,边军粮饷充足,百姓安居乐业,青唐蕃部也是赚得盆满钵满。

    也是因此,熙河路经略使王厚一直干到了今日,朝廷想换人都换不掉。除了王厚,朝廷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威望坐镇西北。

    何灌感慨,王厚各方面才能并不出众,比起前任经略使章越,章楶,章直,李宪而言,可谓差得很远,但他偏偏最胜任此职。

    凭什么?

    何灌已有几分醉意,他执盏环顾,但见厅内左席吐蕃酋长正与汉商板着指头算着今年的棉价,右厢羌族头人学着如何用筷。

    廊下童子们混着番汉语言嬉闹。

    当年章越,王韶献《平戎策》时“合并、合俗、合法“的愿景,倒真的成了真了。

    何灌真的有些醉了。

    真是二十年生聚,卧薪尝胆,奋发图强,才有今日了。

    昔日古渭寨旁,王韶手植的柳树真已是亭亭如盖了。

    “使副,听说朝廷又要增筑堡寨?”一名边将试探地向何灌问道。

    何灌笑着:“不错,新任枢密使已下令,今年要从泾原路葫芦川大道上再修三座大寨,要直逼灵州!”

    众人闻言,不由振奋。

    攻下天都山后,现在熙河路与泾原路连成了一片,有了天都山,凉州一左一右拱卫,熙河路形势完固,党项人想打草谷都没办法。

    “朝廷又要用兵了!”

    “此番又能添几个横班?”

    “节帅指日要封侯了吧!”

    武将们各个闻战则喜,数年太平日子,官位没有寸进,着实着急。

    这时候主座上王厚站起来道:“诸位!今日之熙河,全赖章侍中之策!若无二十年前运筹帷幄,我等哪有今日?”

    “敬侍中!”王厚高声道。

    满座数百名宾客轰然应和,举杯痛饮。

    “敬章侍中!”

    醉不醉人人自醉,何灌酣然痛饮。

    乱世时,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今日虽是太平光景,但出将入相良机就在眼前。

    窗外春风拂过熙州城,棉田如雪,商队如龙——真是盛世气象!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