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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敬侍中 (第1/3页)
元祐元年,二月。
正月的风雪肆虐了整整一月,今日终于云开雪霁。然而春寒料峭,殿外犹带几分凛冽。武英殿内炭火熊熊,将寒意隔绝在外。
章越紫袍玉带,手持象牙笏板,肃立于丹墀之下。御座之上,天子端坐如松;珠帘之后,向太后垂帘听政。
殿中平章军国重事的重臣、宰执、枢密使分列两侧,殿内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之声。
章越向天子郑重躬身一礼,声若金玉道:“臣请为陛下、太后及诸公陈灭党项,复幽燕之略!”
章越的声音如金玉相击,在殿内回荡。自复相位以来,他多让右相吕公著主理政务,苏颂主持军务,三省官员各抒己见。
但今日亲自金殿陈策,章越显是要亲自定下经国大略。
以为元祐之根本!
“治国如弈棋,首重'势'与'序'。“章越目光如炬,“熙宁二年,荆国公王安石面见先帝时曾言:其一,法度因循必改;其二,治国当求富强;其三,寓兵于民,鞭挞四夷。“
他顿了顿,环视殿中诸臣:“至熙宁五年,荆公与先帝定下'调一天下,兼制狄夷'之策。今陛下当承先帝遗志,以灭党项、复幽燕为要,纲举而目张。“
当年王安石与神宗密谈的内容,直到熙宁八年才公之于众。这三策正是:变法图强、富国强兵、平定外患。
到了熙宁五年时,王安石给朝廷设计顶层战略就是‘调一天下,兼制狄夷’这八个字。
神宗一朝,熙宁元丰之国策,皆围绕此展开。
说到这里章越目光扫过大殿。
文彦博,冯京作为元老宿臣都坐在殿上,他也是替向太后和天子请回来,在朝堂上监督自己施政的。
文彦博虽是八旬高龄,但目光笃定,而冯京则沉默如渊,平静地与章越对视着。
章越于垂帘前踱步,看了文彦博,冯京一眼,再度面向御座的天子道。
“元丰先帝重开天章阁问计于臣,咨臣安邦定国,天下太平,万世太平策!”
殿中众臣闻言,皆神色一凛。天章阁供奉着太祖、太宗、真宗御容,在此问策,意义非凡。当时虽同时询问韩绛与章越,但众所皆知神宗真正要问的是章越。
章越说到这里,目光愈发坚定道:“臣当时向陛下献伐党项之略!直到先帝殡天,仍念念不忘此事!”
御座上的天子闻言,眼眶已然泛红。殿中炭火映照着众臣肃穆的面容,静静地听着章越陈词。
说到这里,章越袖袍一挥,声震殿宇:“先帝何以不忘也?”
“党项窃据灵夏,契丹强占燕云,此皆汉唐故土!此二地不取,则西陲永无宁日,五路兵马徒耗钱粮;幽燕不归,则契丹铁骑朝发夕至,汴梁终成危城——此非臣危言耸听,乃太宗北伐之憾、真宗澶渊之耻,历历在目!“
什么是问题?
现实(A)和期望(B)之间差距。
什么是战略?
现实(A)到期望(B)的路径。
问题到战略,从我要灭党项到我要如何灭党项?
章越手持笏板,肃立阶下道:“陛下,太后,诸公。今日所议灭夏之策,当先明三事:其一,大义何在?其二,利害几何?其三,心志可坚?“
“党项窃据灵夏百年,此乃汉唐故土。先帝临终仍念念不忘收复之事,此乃天理昭昭。师出有名,方能上合天意,下顺民心。“
“陕西五路驻军占天下兵甲五分之二,岁耗钱粮无数。若灭党项,既可省千万边费,更能全力应对契丹。此为利害。”
章越言此,平章军国重事冯京道:“然辽国虎视眈眈,恐重蹈永乐城之覆辙”
章越道:“正因如此,更要坚定心志!当年荆公'调一天下,兼制狄夷'之策,就统筹国家进行全面变法,到先帝重开天章阁,臣向先帝所献之略,便是积小胜为大胜,正是要循序渐进。”
制定了战略方向后,就要分解战略。
确定了一个大战略的目标(灭党项),将战略问题分解到战役层面,再从战役层面分解到战术细节,制定一个个小目标。
具体说来就是设立大战略,在细分战役,具体为战术。
章越袖袍一挥指向武英殿上三人高的熙河平边图,以笏板凌空虚划指点。
“灭西夏大业当分三步,先取熙河路,以收服兰州,凉州为功,控河西走廊。”
“次泾原路战役层面,收取灵州,直捣其心腹。”
“后鄜延路战役,收取定难五州,绝其根本。先后次序不可更易!”
垂帘后的太后,天子和群臣们一起仰头看着这幅熙河路开边图。
章越徐徐道:“今熙河路已控凉州,泾原路兵锋抵灵州城下,鄜延路只差定难五州!此三路如三矢搭弦。之前党项精兵丧于平夏城,本是图灭的天赐良机!”
“可惜的是辽国介入,永乐城之战我军败北,使得元丰收取党项的之略功败垂成。”
“唯愿陛下坚定心志。元丰之败,正在操之过切。当以战促变,借征伐之机深入变法,革除积弊。正如当年荆公以变法图强为鞭挞四夷之本,今日当以征讨四夷为变法之助。”
如果说熙宁时,王安石大战略是变法富国强兵,最后以鞭挞四夷收功。而章越则通过鞭挞四夷,反而过推进深入变法。
就好比你眼光,见识,手段都提升上去了,事情就水到渠成地办成了。
你可以先变成厉害的人,最后完成了这件事。你可以通过完成这件事,变成了一个很厉害的人。
哲学上有演绎法和归纳法。
演绎法就是理论指导实践,归纳法则是从实践到理论。
平章军国重事文彦博道:“这就魏公常言的‘行之力则知愈进,知之深则行愈达’。用兵与变法,就是一体两面。”
“可是国用不可不熟计。昔章公言熙宁十年当可以通西域之利自给自足,但至今熙河路用度每年费朝廷三百万贯,又建三镇辅军,每年耗钱数百万贯,熙宁元丰变法朝廷之积蓄耗此。”
章越肃然道:“陛下,用兵可锤炼国器,变法可夯实根基。二者相辅相成,方能成就大业。“
“至于熙河路耗钱三百万贯,是因新取了凉州兰州之故,不得不屯兵设镇。若不取凉兰二州,今凭通西域,棉布之利早已自给自足,甚至微有盈余。”
下首吕公著心道,依章越如此说来,元祐之政实为元丰之政的延续。
或者是将元丰未竟之业,用更稳妥的法子做完。
章越所言后,殿中寂然片刻,忽闻向太后击案。
帘影微动后,向太后道:“老身对这些军国大事,原是不甚明白。既是诸位相公皆无异议.”
“章卿之策,老身…准了!”
向太后一般不怎么拿意见,有一次遇到奏疏上的陈词,笑着对宰执们道:“我哪识得那么多字,众相公们定夺便是。”
对向太后如此举动,章越等宰相自是大颂太后贤明。
……
之前是在米脂寨反击党项兵马,而到了今日方在御前重新确立了对党项用兵的大政方针。
章越踏着丹墀而下,与文彦博,冯京细聊。
文彦博,冯京五日一朝,见面的机会不多。
其实到了文彦博这个岁数,再参与军国大事的决策,肯定是精力不济。但顾问则个,则是没有问题,还继续保持了文家对中枢的影响力。
文彦博拄着鸠杖,虽已八旬高龄,目光却仍是有神:“侍中,东西二镇辅军之事,审得如何了?“
章越道:“如今是蔡元长来审此事,自首和逮捕十二个谋划此事的虞侯以上将官,六成是太学生。”
他顿了顿道:“甚是棘手啊!”
冯京问道:“侍中,这等祸乱之事,何不交御史台,刑部?”
章越差点失笑,要交给刘挚、王岩叟、梁焘他们来审,他们能给你审出个花来。
章越道:“御史台的言臣,若非他们激烈处事,如何能激起兵谏之事,本相早有整顿之意。”
朝廷重大政策方向的调整后,人事肯定也要跟着调整。
文彦博鸠杖轻叩青砖问道:“蔡持正,章子厚二人如何处置?”
章越看了冯京一眼,蔡确与他可是儿女亲家。
“文公明鉴。“章越望向远处宫灯,“若要平息朝堂纷争,须得一碗水端平。“
文彦博捋须颔首:“老朽听闻,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此二人皆要谪往岭南。“
章越忽然道:“文公此番入京,洛阳百姓扶老携幼相送,可见德望之隆。“
文彦博摇头笑道:“老朽这把年纪,本不该再过问朝政。只是.“他望向章越,目光深邃,“有些事,总要有人来说。“
章越笑道:“方才听两位相公言语兵谏之事,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昔有君王、高僧、富贾同处一室,阶下立一持刀百姓。三人皆命其杀另二人——二位且猜,这百姓会听谁之命?”
文彦博,冯京听了略有所思。文彦博鸠杖顿地:“侍中此问.“
章越道:“有人道必是君王,但在礼崩乐坏之时,王命不如刍狗。”
“百姓到底杀谁?与君王,高僧和富商三人身份无关,而是取决于百姓自己。”
“取决于百姓是否贪婪钱财?是否虔信?是否忠君?权力不在于上位者的身份,而在于民心所向……”
“兵谏之事为何会起?”
“将罪责都归之于挑起兵乱的虞侯或是蔡持正,章子厚,都是错的,朝廷骤然废除变法,才是根本。”
文彦博,冯京都知章越在强辩,在狡辩,但是这时候谁有什么办法呢?
冯京也不愿对蔡确赶尽杀绝,但这件事他必须表现出一究到底的态度,这样才能摆脱嫌疑。
但章越不同,他要弥合党争,所以政治斗争不可激烈化,至少表面上要显得风平浪静。
文彦博则与宫里关系密切,背后说不定有太皇太后的授意。
冯京忽然道:“侍中方才说整顿御史台,不知可有合适人选?”
章越微微一笑道:“刘挚、王岩叟、刘安世、梁焘于兵谏之事,难辞其咎必须罢去御史之职。”
“空缺出四个职位,我有两个人选!分别是前参政知事薛公之子薛绍彭,还有一人则是前相公毕文简之曾孙毕仲游,其余正要请教二位。”
薛绍彭是薛向之子,毕仲游之毕家与吴家交好,他兄长毕仲衍为章越推举出任中书礼房检正时,章越失势后,因不肯依附王珪而被罢去。
毕仲衍现在已经病逝,不过章越没忘了人家的恩情,就提携了他的兄弟毕仲游。
章越回朝后,便回报故人之子以及支持过自己的人。
文彦博,冯京都是人精,当然明白章越具体安排。
二人也自有计较。
章越对文彦博,冯京道:“至于对蔡持正,章子厚的处置,还是等开封府调查清楚了再说。”
文彦博一脸凝重道:“对蔡持正余党也必须肃清。”
……
安州。
蔡确本已贬谪陈州,未料兵谏事发,朝议汹汹皆指其暗通款曲。遂再谪安州,位秩更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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