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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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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章 雪恨 (第2/3页)



    ……

    就这么一路奔逃,一路寻着希望,又一路被掌声轻易拍碎。

    春衣终于再度跌倒,这一番,却再爬不起来,她已精疲力尽。更何况,周遭是一个死胡同,她也无路可逃。

    一路尾随的雾墙在七八步外停下,雾中走出三个人影。

    红衣的男子—替生使者走在前头,绿裙的女子—换死使者牵着个男娃缀在后头。

    一方是肆虐经年的凶神,一方是柔弱无力的孤女,替生只消勾勾手指,就能让女娃丧命当场,可是……女娃望着他,小脸儿脏兮兮的,泪水盈盈在红眼眶里打转……替生使者竟停下了逼近的脚步,脸上露出恍惚与迟疑。

    “夫君怎么停下了?”换死使者的声音搭在他肩头幽幽吹进耳朵,“这女娃手里攥着那群野鬼的命门,杀了她,今夜咱们就彻底胜了。”

    她从替生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塞入替生手中,双手覆上去,教他握实了。

    短刀刀口乌青,刀身雕着符文,显然附有恶咒。

    “便用此刀,一刀下去,命也丧,魂也消,干净利索,别处还在磨蹭,咱们拔了头筹,大王定会重赏夫君。”

    替生神情中犹疑渐去。

    “快些,快些。”

    “杀了她,杀了她。”

    一声一声推着他,步步逼近女娃,高高举起了手中刀。

    春衣跌坐着泪流不止,数度张口,或许是因惊惧,或许是因疲敝,什么话儿也说不出口。

    死胡同里只有换死温和的笑语。

    “女娃子皮囊生得可人,夫君下手千万仔细,莫扎烂了,好剥洗干净给咱们孩儿做个娃娃。”

    此话一落。

    替生脸上恍惚顿去,再没迟疑,手中短刀重重劈砍下去。

    眼看要砍中春衣,短刀去势突兀一折,迅速转身,刀口竟砍向了身后的男娃。

    绿裙的换死惊呼一声,匆忙间,只得以身遮蔽。

    鲜血泼洒一地。

    她捂着伤口惨叫跌倒。

    “相公,你这是作什么?”她不可置信,“无端痛下杀手,莫非有了新欢?”

    替生目露凶光:“孩子……”

    换死忙把孩子拥入怀中,哭泣着字字啼血:“你纵变心,厌弃了旧人,可孩子总是你的骨血,为何这般狠心……”

    “我与娘子何曾有过孩子!”

    巷子里的啼哭顿时停了,有风拂过,吹起地上血迹缕缕化作白雾升腾,换死身上伤口不见了血色,唯有皮肤发白好似纸张边缘微微翻卷着。

    她轻轻笑起来。

    “啊呀,叫你窥破了。”

    捏住那纸皮,往外一掀。

    霎时。

    从里头钻出个俏丽佳人,正是织娘。

    她怀中的男娃变作了女娃,却是春衣。

    原本的“春衣”也换了形貌,成了那换死使者,依旧浑身狼狈瘫倒在地,萎靡无言。

    替生挪步护在妻子前,死死盯着织娘:“尊驾好本事!不声不息便将整个杨柳街的鬼神玩弄于股掌之间。”

    “郎君谬赞了。”织娘站起身来。

    “小女子一介柔弱孤魂何来能耐幻惑这成百上千的凶神恶煞?”她举袖掩面,留着一双秋波流转,“我呀只是骗了你们两位罢了。”

    高高的雾墙忽的溃散,从中飘飞出许多人立着的衣裳,可细细看,件件似百衲衣,袖子是红嫁衣,领口却是白衰服,似把许多衣裳扯碎了又胡乱套起来。

    墙上见着人形游动,却是出现一个个猎户模样的人物,或披着兽皮,或背着猎获,刀矛上血红得艳丽。

    墙头上又听得一通怪笑,许多鬼影冒出来,口中嚼着团团绿火,被烫得手舞足蹈,也不肯吐出来。

    更多鬼怪一一自雾中现身。

    织娘笑语盈盈:“毕竟只有自家人才不会防备自家人。”

    替生使者的脸色格外难看。

    “尊驾何时下的手?”

    他口中咬牙叱问,眼睛却瞄着巷口,有片片琉璃无声无息飘入。

    他悄然给换死递去彼此才知道的手势。

    “我明白了。”

    他恍然,一脸悔恨。

    “是雾!”

    周遭鬼怪哄笑连连,他却突兀丢了短刀,双手迅速击掌……

    什么声音也没有。

    换死使者依旧萎靡在地,一动不动,连他自己——他怔怔低头——双掌间相距不到半寸,却怎么也合不拢。

    惶惶抬眼瞧去。

    织娘探手摘下一片琉璃。

    袖子自她腕口滑落,露出了枯柴般的手臂。

    “为了给二位织造一场好梦,小女子吐空了身子,郎君却不领情,非要戳破它,也罢,只得叫场面难看些了。”

    她让春衣捂住眼睛,轻挥衣袖。

    替生使者便不由自主地动弹起来,弯腰拾起刀,转过身,拽住换死使者发髻,往后掰扯,漏出脖颈,将刀刃抵了上去。

    绿裙的换死目光哀戚,痴痴望着情郎;红衣的替生拼命要挣脱,身躯颤抖,双目淌下血泪,可手中刀仍旧稳稳地、一点一点割开了换死的喉咙。

    刀口薄细,鲜血喷薄出轻快的“咻咻”声。

    伴着缕缕白气同样自刀口窜出,浮空汇聚成股,纷纷投入织娘袖中,便见她干枯的手臂在渐渐丰盈。

    “织娘?”

    “嗯。”

    春衣张开的指缝间眼睛瞪得溜圆。

    “那红衣男鬼身上也在冒烟哩!”

    织娘没好气给了女娃一个爆栗,侧目瞧去,那替生使者僵立不动,不住有灰气自孔窍溢出,又片片坠地溃散不见,原是他万念俱灰,自行散去了神魂。

    “难得有情郎……”

    织娘话语幽幽未尽,只再挥衣袖。

    那对鬼夫妻终于脱了束缚,用了最后的力气,相拥在血泊中。

    明月下。

    街市上光彩隐没,热闹消褪,唯余白雾渺渺依旧。

    …………

    兰李坊。

    巨熊掀起的掌风摇灭了最后一点火星。

    在数头鬼使的围攻下。

    熊老的咆哮依旧震耳,却一声颓过一声。

    没有了熊老与黑烟儿的压制,瞧见处处旗帜招展,那是毛神们开始啸聚成群,街头巷尾神光湛湛相连,逼得鬼影们四下逃窜。

    最终。

    但见无数黑气如注夹杂惨叫哭喊蹿出了兰李坊。黑气,是眼见不妙统统作了逃兵的飞来山群鬼;哭叫,是厉鬼们溃逃时顺手掳走的财货与活人。

    “没影贼,没影贼!当真贼性难改!”

    老将破口大骂,拔出宝剑要冲上去抢人。

    没迈出步子,腰间束带从后被扯住,只以为是俩小儿捣乱,愤愤一挣。

    纹丝未动。

    愕然回顾,扯住腰带哪里是孩子的小手,分明是一只巨大鸟爪,爪指利如弯刀勾刃,爪皮鳞鳞似古树老皮。

    小七笑吟吟对着他。

    背后。

    七彩的羽翼迎着夜风徐徐舒展。

    “你……”

    老将又要开口,脚下地面忽变绵软,身子一斜,不由自主陷了下去。

    才发觉。

    那烂泥沼已在不知不觉间蔓延过来,吞没了他半截小腿,正要去拔,泥沼之下忽有物紧紧缠住了脚脖,拽着他更深陷几分。

    慌忙间还没及反应。

    耳边羽翼激风声大作。

    整个人被攫住已然腾空而起。

    “啵。”

    泥沼下的东西亦被带出,那是一具活尸,皮肉干枯见骨,可头发却格外油亮茂密。久远的传说随着尾椎炸起的激灵一下子钻上天灵盖。

    伥鬼!

    寒池使者的伥鬼!

    传说中寒池使者虽受招安,却从来不曾离开兰李坊,反把它的寒池地狱藏在了兰李坊下头,莫非是真的?!

    活尸牙关开阖咯咯有声,枯瘦的爪子死死抓住老将的腿不住试图往上攀爬,更糟糕的是,活尸的长发笔直垂进泥沼里,似乎与某种更庞大的东西相连,也拽着老将,拖着小七不得高飞。

    “老灵官,你手里的家伙是摆设不成?!”

    老将颤栗回神。

    先道了一声:“苦也。”

    恨不得高声大叫:使者住手!是友军。奈何以窟窿城一贯的作风,哪会听他废话?

    不得已抡起剑一通乱劈,直把那活尸砍得骨零肉碎,坠入泥沼。

    下一刻。

    泥波汩涌。

    轰!

    一股泥泉迎面冲天而起。

    淅沥沥泥点如雨泼打,扑入口鼻,腥臭欲呕。

    一株数不尽油黑死人头发编织成的巨树在眼前霎时参天,“树干”上一处处疖子是一个个裹缠发间的活尸,挣扎嘶吼着伸出双臂,拼命将人拖入树中为其替身。

    所幸,小七飞掠迅捷,毫厘间闪躲开去,活尸的塞满淤泥的指甲将将擦过老将的鼻尖。

    可老将胸膛心跳却没一点儿缓和,反而越来越急。

    概因。

    轰,轰,轰!

    道道“巨树”相继拔起。

    “树冠”散开乱发如长蛇如线虫舞空,织成一张遮天蔽日的巨网,当空落下,就同对付黑烟儿一般。

    可小七不是黑烟儿,不是驾驭火球横冲直撞的祸星子,小七是山中的精灵。

    他时而拔起,时而俯冲,时而盘旋,时而滞空,虽带着两个累赘,却仍旧灵动仿佛清晨嬉戏于山林间的雀鸟,穿越细密的枝叶藤蔓,翅羽不沾一点朝露。

    在漫天泥雨中,冲出罗网,落在一片坚实的地面。

    ……

    双脚终于能踩个结实,老将呸去嘴里泥沙,才抹了把脸上烂泥,欣喜没浮上心头半点,两眼登时直了。

    周遭。

    高高低低的屋舍半没于泥沼。

    有煞气道道如冷火熊熊,那是窟窿城的几头大鬼正磨牙吮血;有神光连绵林立屋脊,那是毛神们立起战阵四面合围。

    而在这一众鬼神的虎视眈眈里,老将持剑独立,身后是瘫坐着的小七与泥鳅,脚下的坚实是巨熊青石化成的脊背。

    他百口莫辩,瞠目结舌。

    ……

    石熊匍匐在泥沼里,密密发丝如水草缠住身躯,拉着他点点下沉,他似已耗尽力气威风不再,偶有挣扎,也只是陷得更深。

    面对精疲力尽的“猎物”,“猎人”们自也不必贸贸然上来,远远围着,以防逃脱。

    如此。

    火光熄了,咆哮也没了,兰李坊竟得了暂时的平静。

    老将殊无喜色,他深知眼前的平静不过是脖颈上渐渐收紧的吊索。

    可既上贼船,如之奈何?

    他回看同伴,胡子一颤,差点背过气去……这边何泥鳅刚抹了脸上污臭,那头小七抖擞起羽毛,泥点噗嗤嗤又扑了泥鳅一脸,教泥鳅更似个泥鳅,气得他扣了起两把烂泥就往小七漂亮的翎羽上抹……两个小娃竟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祖宗啊,什么时候啦!

    老将又气又急,却又燃起一丝希望。

    “莫非还藏有援军?”

    小七不答,却反问:“老灵官听见了么?”

    老将忙立起耳朵。

    他听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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