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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呢?”我提笔在手。
他瞪牢我,不说话。
我迷惑不解,忙问:“怎么了?”
他绷着脸道:“被你一打岔,我全忘记掉了。”
“这怎么好怪我?”
“不怪你,怪哪个?”他换吴语说,在我们最亲密的时候,他都说吴语。
我做生气状,他便上来咯吱我。我最怕痒,他才做个样子,我已经憋不住笑出来。然后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头,我们都不说话了。
外面本来有小虫子的叫声,鸟儿的啼鸣声,风打着树叶的沙沙声,忽然间好像都远去了。
只剩下我们两人交缠的呼吸声。
很久。
“啊呀!”我叫了声。
他立刻扳我过来,“怎么了?”
我笑,“你女儿踹我呢。”
“真的?真的?在哪儿呢?”他喜笑颜开,就像个最普通不过的准爸爸,傻呵呵地在我肚子上轻轻地摸来摸去。
哪里找得到?他缠着我描述,只字片语便可令他无限满足。
我多喜欢这样的时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纯的相处。
夜里做梦都重复这样的场景,禁不住笑出来。醒来手本能地往身旁摸,却落了个空。心倏地一跳,起来披了衣裳便奔出去,懵懵懂懂的,紧张得不得了。
宫女看见,连忙揉着眼睛赶过来服侍。
杨广也赶过来,手里提了沾满墨汁的笔。
我扑至他怀里,双臂怀抱他的身体,夜半我异常脆弱,需要从他那里得到安全感。
“我很快就好,你先回去睡吧。”他说。
我点一下头,理智总还是在的,没道理打扰他。但是走两步,忍不住回头问:“可以让妾陪着至尊吗?”
他怔了下,微笑:“当然。”
于是我坐在他的案几旁,看着他落笔如飞。笔杆在我眼前晃动,点点顿顿,我打个哈欠,想挪过去看看他究竟在写什么,但是探过身去,想想又缩回来。
杨广没有看我,但是主动移过来一些,好让我看见。
“妾可以看?”我问。
这一次杨广抬起头,“阿婤,也许以前我让你误会——我不是不让你过问,只是,我不希望你牵扯进去。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吗?”
我凝视他,忽然间睡意全消。
我当然明白。我可以过问,但是,他不希望我与朝务,或者不如说,朝中人直接接触。而这也是我所想的。仁寿宫变是个教训,稀里糊涂地卷进去只是一团糟罢了。我是个心软的人,容易动摇,因而旁观会看得更清楚明白。恐怕当初独孤皇后也是同样的意思。
我将声音压到仅有他能够听见,“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我认真地回答。
他点点头,继续。
我看着他写。
正是白天他没来得及记下的内容。
洛阳之行,发现有官员虚报役丁人数,冒支府库钱粮绢物。又发现不少役丁服役期早已超过本朝规定的二十天,查问下来,有少数是自愿多服役,换取钱粮,多数则是某些男丁不愿服役,出钱雇佣。再有,天气渐热,役丁中暑之事在所难免,紫微宫监役官裴矩之法甚好,煎解暑汤备用,各处可照办。往下还有,发现有些工地上,役丁所食饭菜竟是隔数日,全都馊变……
我看着他往下写。
“……河渠之工甚重,不妨再征役丁,务必于今冬土冻之前完工,以免害明年春播。不可吝府库钱粮,而劳民。”
狼毫自纸上沙沙地划过,仿佛暗夜里唯一的声响。
烛光在纱罩中,偶尔,轻轻一晃。
我的心也会跟着悠悠一荡。
他终于写完。搁下笔,自己看了一遍,然后沉思了一会儿,大概在想还有没有遗漏。然后问我:“你觉得呢?”
我说:“想得很周全。”
他又看一遍,“我也知道劳民,但是拖久了,更劳民。还不如辛苦就辛苦这一年。”
他是这么想的,但后世都骂他,不顾别人死活。
我们回床上去,其实都失掉了困意,便平躺着。我说:“有句话……”
应了声,表示他正听着。
“你派去监工的那些官员,都是能吏不假,但是身份上,或许差着些。”
他不响,过了会问:“你真这么想?”
我叹口气,“我知道有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那些人,是非多。”
杨广嗤笑,“是非?谁想兴风作浪,就来吧,倒让我看看。”
我轻笑,又无奈。
他总是这样。他不像杨坚,杨坚总在小心翼翼地平抚、平衡。杨广却只任用他喜欢的、他认为能干的人。像洛阳和河渠这两大工程,不是杨素这样劳苦功高的亲信,就是裴矩那样的能人,老底子好些世家贵胄都给撇在一旁。可谁不知道,洛阳和河渠上投入的钱粮如流水一般,哪怕沾沾手,也是多少年享用不尽的。
但我也没有十分劝他。
他觉着这样对,就由得他吧。反正,眼下他还镇得住。
我只是心疼,他无论怎样一心一意地努力,最终都得不到谅解。
真还不如一辈子享乐,好也是这样,坏也是这样,倒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