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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风吹吹就会飘走一般,叫人担心。
“我变多了,是不是?”我还在怔愣,她已开口,语调异常平静。
她又打量我,“阿婤,你也瘦多了。”
是吗?我摸着自己的脸,笑笑,心里平静至极。
陈琼或许嗅到异常,凝神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她指着坐榻,我们一如从前那样,相对坐定。坐榻临窗,初冬的阳光恹恹地洒落,毫无温度。陈琼的脸色异常苍白,脂粉如悬浮般挂在她的脸上,甚至能看出脂粉下肌肤的憔悴。
我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变化,难道杨坚的死真的给她这样的打击?
“你和至尊,还没有重归于好?”她问。
我错愕,想不到她上来就这么直接。
“不能告诉我?”她微笑。
“当然不是。只是……只是……”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什么,“没有。”我回答。
她“哦”了一声,“我以为,你们早就应该重归于好了。”
“为什么?”
“哎?”陈琼似不明我所指。
“为什么你觉得我们应该重归于好。”
“这还要问?”陈琼笑起来,“至尊心中有你,你心中也有至尊,你们自然应该和好。”
我默然。我何尝不希望如此简单?但我们之间,已经发展得越来越不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简单关系。他是皇帝,手段狠辣,大约日后也免不了荒淫这一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横亘在我们中间。
是的,如果这一次,我主动去解释,去示好,讨好他,那么也许我们真的会重归于好。但我要好好想想。这只是一次,下一次呢?我不会天真到认为这次过后,他就变了个人。同样的,我也无法轻易改变自己,因此,一定还会有下次的。
我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还是就此放弃?
陈琼看我,“怎么了?”
“没怎么。”我苦笑。是没怎么,其实我这样迟疑不决,只不过是老毛病又犯了。仔细想来,我对这段感情从来没有十分坚定过,没办法,历史就没给我坚定的理由。
不,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杨广在独孤皇后面前说:“此生绝不能负了阿婤。”——哪个女人会不感动?正因为没有忘记,所以我一直地犹豫,像落在网里的虫子,挣扎,却不是死命的挣扎。因为,虫子爱着那只蜘蛛。真够可笑的。但,是现实。
“你这一向如何?”我十分老套地扯开话题。
“都在你面前——”陈琼向后靠一靠,做了个展示的姿态。
我不明白,“难道仙都宫的人敢怠慢你吗?”
“那倒还不至于。但是你想一想,我……像我这么样一个人怎么会好?”
我依旧不明白。我说:“你回来了就好,这里毕竟比仙都宫强得多了,将养些时日,会好起来的。”
陈琼看着我,良久,不说话。
终于让我感觉诧异,“怎么?”
“原来,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回来。”
我隐隐有预感,会听到意料之外的事。沉默片刻,才问:“为什么?”
“我要出家了。”她说。
我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也不算惨,就在这宫中修行,为先帝祈福。”
我的思绪绕到别的地方去,“是他……是至尊为你安排的?”我想起了唐明皇是怎么对杨贵妃的。
“当然不。你怎么会这样想?当然是我自己的请求,我上书给萧妃,她答应了。”
我看着她,眼前模糊地浮起她穿缁衣的模样,木鱼单调的声响,数十年如一日,永远没有变化的生活。
“为什么?”我急切的,“为什么这样做?你别怕,如果有人逼迫你,我……”我停下来,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毫无力量。
真悲哀,我现在真的是失去了大树的藤萝。
“没人逼迫我。”她轻声地笑。
我忽然觉察她现在最大的变化,她的笑容里已没有了从前那种旺盛而尖锐的生命力,她的笑容虚弱而苍白,就如同此时窗外孱薄的阳光。
陈琼笑了一会儿,忽然端正神情,一本正经地说:“阿婤,也许我快要死了。”
“啊?!”
“因为我现在对很多事都看透了,看得那么透。”她的声音一如她的表情,空洞,乏力。
“以前我恨很多人,恨到觉得用刀杀了他们也不解恨。可是现在,我觉得那样的恨真无谓。都是过去的事了,天理昭昭,各有报应,恨有什么用?奇怪,以前我为什么不这样想?”她喃喃的,仿佛自言自语。
我望着她如脱水的鱼儿般翕合的、如干枯的浅粉花瓣般的嘴唇,忽然感到一阵恐惧。
“所以我回到这里来。”她向北指了指,那个方向是她以前住过的彩丝院。树丛和围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的眼眸中流露出几缕叫人看不懂的迷茫。
那个坚强的陈琼哪里去了?我宁可她还是那个敏感的,有点偏激的陈琼,就算她心里充满了恨也好,至少她还是活生生的。而眼前的这一个,她仍在说话、动作,但她还活着吗?我真的分辨不清。
难道,在那个可怕的日子,陈琼真的已然死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