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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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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9 (第3/3页)

二可保通渠世代无虞。治黄河,又必得标本齐下……”欧阳旁若无人,滔滔不绝,别无一句废话。

    不是我喜欢的话题,但也听得津津有味。我对欧阳很有兴趣,他是我所见过唯一一个见了我拿我当空气的男人,不,我不是计较,我是说,很少见到有人对一样事业这样痴迷。

    杨广从哪里将他挖出来?这样的性情,估计也要费一番气力,但他总有他的办法。

    欧阳和杨广先站着说,而后盘腿坐在地上说。我坐在杨广身边,看他们两人同样目光炯炯,同样满面放光。专注于事业中的男人总是格外可爱些的。

    “欧阳先生,近日我另有一个想法。”杨广的手指从洛阳一直向北,“再修一道渠,向北。是否可行?”

    “笑话!”欧阳翻翻白眼,“可行不可行,岂是空口白话能说的?!”

    “对对,是我粗率了。”杨广笑着,从未见过的虚心。

    “近日我打算再沿汴渠走一趟,有几个地方要再测算一番……喂!你干什么?!”

    欧阳一声大吼,唬得我手里的东西差点落地。其实我不过是看见旁边一柄尺子不像尺子,钩子不像钩子的玩意儿,一时好奇,拿起来看看而已。

    “阿婤,”杨广轻声道,“别动欧阳先生的东西。”

    我冲他笑笑,连忙放下,又道:“对不住,是我孟浪了。”

    杨广见我如此,悄悄伸过手来握一下,表示赞许。

    欧阳大概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有些尴尬地清清喉咙,这才继续说下去。

    回东宫的路上,杨广轻声道:“那欧阳先生的性子是这样的……我的帐他也时常不买。”

    我笑道:“有才能的人有些是这样的。”

    杨广苦笑,“总不免恃才傲物。”

    我想了想,“倒也不是。只不过他们太专心,世俗礼仪就顾不上了。”

    杨广将我的手举到唇边,吻了一下,道:“你能不计较,那就最好了。”

    我心想,从前我大学里比欧阳脾气更怪的教授也有的是呢。

    “刚才我拿的东西是什么?”我问。

    “那是欧阳先生自己做的尺规,我也不知是怎样用的。”

    “欧阳先生……”我在记忆里思索了好一会儿,“他叫什么?”

    “单名一个沣字。”

    “欧阳沣、欧阳沣……他有什么别号没有?”

    杨广想了想,“没听说。怎么?”

    “我在想,他这般才能,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他?”

     杨广笑,“欧阳先生从前不是深居简出,就是沿着河渠到处跑,你哪里会知道?”

    不,我是在想,这位惊才绝艳,亲手设计了大运河的水利大师,为什么会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呢?

    但我不能解释,只得笑笑。

    杨广大约是兴奋过了,有些疲乏,合上眼睛靠向车厢。“阿婤,等这一条渠修成,不知可省下多少脚力。你没见过,每年贡赋北运,都有人活活累死啊……”

    我胸口猛地一震,直起身子,怔怔地望着他。

    “你是为了这才……可是,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也许有别的办法,可以让脚夫不至于累死。”

    杨广摇摇头,睁开眼睛,目光却是直视着车帘,仿佛一直望向极远的、寻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

    “当然也有些别的办法,但治标不治本啊。凡事皆有利有弊,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一劳而永逸。阿婤,”他笑看我,“说来这还是你的主意。将来史家书一笔,‘陈氏进言’,后世不知多少人感激你。”

    后世怎么会有人感激?我心里想。

    人人都道他荒淫,为了玩乐一场,就劳动百万百姓开掘一条运河,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人人都恨他,恨到会说,监工的人以吃婴儿为乐,吃掉多少孩子。

    可是,为什么我所见到的他,会对我叹息,若不开河,更要劳动多少人?是我错了,还是历史错了?总该有什么原因。

    不管为了什么,他总不是心血来潮。那运河,分明也是一点点设计出来的。看欧阳肤色如黑炭一样,不知道在河道上跑了多少来回,也不知杨广如何招募到他。看他们谈水源、谈河道、谈地势、谈泥沙、谈河堤规制……样样都要考虑。分明也有可行性报告,也有研发过程,也有优化……有一切工程该有的步骤。

    这一切的辛劳,后世也不会有人提起。

    仿佛那一条河的构思,从天而降。

    杨广又合了眼,随着车子的颠簸,似真的睡去了。

    我靠在他的肩头,心里来来回回,不知有多少谜题。我曾经以为我爱上隋炀帝,是一件非常没立场的事,只因他执着的感情令我无法抵挡。我曾好几次听他说起他的理想,将信将疑,总觉得一半像是玩笑。而此刻,我真正地动摇。

    从侧面望去,睡着了的他别有一番安详神态,眼帘静静地垂覆,遮住了那双炯炯的眼眸。他总是从容地侃侃而谈,说他将会如何如何……我忽然开始相信,那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可是,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又会有后来的隋炀帝?我不明白。

    我也慢慢地合上眼睛。

    我会陪他走下去,所以终有一天我会明白。但,其实我又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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