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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表明我没有抢班夺权之意。她再三请,我再三推。她见我意思坚决,方才罢了。
宫中过年自是喜性,虽然因为独孤皇后新丧,减了大部分的仪注,但毕竟有分热闹在。不知几时传下的规矩,正月十五之前,宫中开禁,可以赌钱,从宫女到小黄门,个个搭台子凑局。我瞅他们玩的都太简单,没劲,又搬出我那一大套来,从跳棋到斗地主。他们也乐意跟我玩,反正他们输了赔了,到最后都是我全赏,总有的赚。
这方面杨广和我的喜好南辕北辙,殊无共同语言。我拉他来入局,给他解释规则良久,他以手覆额,长叹,“这有什么好玩的?”
我郁闷,“怎么不好玩?”
“——小孩子玩的东西。”
我瞪着他,“难道你玩的有趣?”
“当然。”
他玩投壶,将一大堆特制的小箭扔到一个瓶子里去,扔进去多就算胜——再弱智也没有的游戏。但东宫上下属官都沉迷玩这个,或者,看着太子喜欢,装着沉迷。
我从来也不掩饰我对他这种喜好的鄙视,当然,是在背地里。当着人面我一向对他礼数周全,敬夫君如敬天。至于背过人去……我也得松泛松泛。反正,打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日,他在北苑教我骑马。北方女子会骑马的很多,但陈婤是南方人,而且不幸十分缺乏运动细胞。最初我认为这很容易,只要坐稳,拉住缰绳,打死也不松开。但马一开始跑动,我立刻毫不犹豫地尖叫——太颠了,仿佛随时都会把我颠下来,再让马在我身上跺几下,直接变成大菜肉饼。
杨广对我这种没出息的表现毫不留情地嗤笑。这方面他并不怜香惜玉,一副黑脸教练的作风。既无援手的表示,连安慰也没有一句,只是骑马跟着我,不断地做指示。
我们一个叫,一个训,正闹得欢,小黄门来禀报:“张衡大人来了。”
杨广带着马轻巧地原地转了半圈,“快请!”
我还在大汗淋漓地对付我的马,想让它别跑得那么快。其实,它只不过是小碎步地在走,但对我来说,那就等同于狂奔。
杨广伸手替我带住马。
“你不是常说投壶没意思吗?我让你瞧瞧漂亮的。”
他跳下马,然后托着我的腰,把我扶下来。
我觉得像踩在棉花上,过好一会儿头脑才清醒起来。
张衡。这个名字忽然从脑海深处蹦出来。我记得这个人,看《隋唐演义》的时候,他是去杀杨坚的人。
奉杨广的命。
我哆嗦一下。独孤皇后已经过世,算起来杨坚在世的时候也不会太久了,以他的身体,或许只得一二年。在历史上,杨广有着“弑父”的罪名,而我一直回避不去想这件事。可是,冷不丁,它还是蹦出来。
宫女打水来,杨广绞了手巾擦脸,阳光下,他的面庞微微泛光,双眸因为运动而格外清透,望去仍如十数年前一般飞扬夺目。
他会吗?会吗?我反复地问自己,可是却不敢回答。
张衡是一个相貌伟岸的中年人,目光炯炯,带着耿介的气度。这样一个人,实在无法想像他会杀害君王。但他从很久之前,就效忠于杨广,是杨广最亲密的心腹。
杨广让我煎茶款待。
张衡一定知道我,当我将茶碗奉上时,他从坐榻上耸起身,十分恭敬地接过来,十分恭敬地品尝,又十分恭敬地夸赞。是一个守礼的人。
出乎意料,我以为他是个奸猾的人。当然,奸猾的人也可以有守礼的外表。
宫女和宦官都摒退了。但杨广拉住我,在他身边坐下。
“建平,”杨广叫他的字,“让阿陈看看你的‘骁’技。”
“是。”
堂上已经设了壶,还有一尺三寸长的小矢。张衡起身捻了一支,重又坐回原位,弹指便射。小矢飞出,分毫不差地射入瓶中,只听“叮”一声轻响,又从瓶中弹了出来,正正地飞回!
张衡顺手一抄,将小矢接在手里。
“见笑了!”
他将小矢递还给杨广。
“果然高妙!”我其实心不在焉,随口赞叹一句。
“殿下之骁了得。张某区区小技,怎堪入目?”张衡谦虚。他是这么一个有板有眼的人,怎么会弑君?我不懂。
话说回来,我懂的又有多少?不懂才正常。
杨广在笑,“建平,你何必过谦?你的‘骁’胜我远矣。”他也射了个“骁”,又将小矢给张衡,“好好地亮一手,不要藏。”
张衡又开始弹骁,来回不断的,几无间隙,只听得“叮叮”轻响如山涧之水,眼见幻影般的箭影连绵。果然是绝技。
我怔怔地瞧着,看那双手,将来会结束一个垂暮老人的生命。为了让他的儿子顺利登基。而这个儿子现在就坐在我身边……助纣为虐,我算不算助纣为虐?
心痛的感觉,逼得我闭一下眼睛。忽然遥远遥远记忆中的歌声,如惊雷般在心中响起:
“原来爱是种任性
不该太多考虑
爱没有聪不聪明
只有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