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054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进书架 下一章 回目录
    054 (第3/3页)



    我看看她。她蹙着眉头,她不快活,大约从祯明三年,不,更早的时候,她进谏陈叔宝开始,就没再快活过了。

    但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反过来,不乐的事也是一样。她只看见我嘻嘻哈哈,怎么知道我的烦恼?

    “咦?你脸上的伤哪里来的?”她凑过来察看。

    我避开一点儿,掩饰地说:“不小心,撞的。”

    她未必完全信,但没有追问。

    “近日朝中没有事?”我支开话题。

    “朝中哪日没有事?”

    可也是。

    “倒是有一桩有趣的事。你知道柳彧这个人吧?”

    “知道。”

    治书侍御史,赫赫有名的刚直人物。清贫到家里连像样的房子也没有,还是杨坚下旨让工部替他造宅邸。

    “他做了什么?”

    陈琼坐正一点,讲故事般:“前些时日,杨素因一道奏折出了些小纰漏,至尊命南台查问处理此事。”

    “哦,那不过是走走过场罢了。”既是小纰漏,当然不能因此真治当朝宰相一个什么重罪。

    “对啊。”陈琼笑,“人人都是你这般想法。不过走过场,客气问上几句,如此便罢。可偏偏柳彧不买这个帐。那日杨素去了南台,哪个不对他客客气气,杨素自恃身份,也未曾客气,就在柳彧座上坐了等。这时候,柳彧从外面进来了。”

    我诧异,“他立时让杨素起来不成?”

    “还更厉害呢——柳彧端笏整容,在阶下朗声道:‘奉至尊旨意,治杨公之罪。’一时之间,连杨素也下不了台,只得站起来,走到堂下去。柳彧高坐堂上,也不给杨素看座,便那么一五一十地问他,杨素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得立在那里,一五一十地作答。”

    我愕然,赞叹。刚正之士到底是有的。

    “至尊还特特夸奖柳彧‘国之宝也’。这几日,到处都传这件事体。只怕杨素这么些年也未曾这样灰头土脸过了。”

    我心里想,以杨素的作风,只怕迟早会挟私报复。

    陈琼又道:“我瞧至尊的意思,未尝不想煞煞杨素。”

    我想了一会儿,“只是煞煞他而已吧?”

    “那当然。再要找一个杨素这样的人物也不易——你可听说,年前至尊和皇后去了蜀王府?那一次,高颎也去了。”

    “听说了。”

    “听说高颎老得多了。至尊和皇后见了他,三人都垂泪。”

    我微微地一惊,“难道至尊的意思,高颎会还朝?”

    陈琼想了想,道:“也许不会。只是至尊想起高颎的种种好处,再看杨素时,也许就会……”她大约难以措辞,笑笑收住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坐着发了会呆。

    难道又是一轮要开始了吗?眼前仿佛迷雾重重,真是叫我看不清楚。

    三月,杨坚照例启程去仁寿宫,由皇太子监国。

    其实杨广只能做主最细小的事,稍为重要些的,无不需要杨坚亲自过问。因而每日里,驿丞来来往往地送信,络绎不绝。

    每隔十天,杨广亲自往来大兴和仁寿宫一趟,向杨坚夫妇问安。

    看他眉宇间,已隐隐有憔悴之色。

    他近来忙着历法和礼制的修订。而他一向是个雄心勃勃的人,料想眼下的生活对于他而言,等同于无所事事,大约他快要憋闷得疯了。表面上却还要维持稳重深沉,纹丝不乱的模样,也真是辛苦。

    因在仁寿宫,听闻的消息到底比往时少了些。感觉上,这阵子朝中又安宁下来,没什么大事发生。

    四月里的一天,独孤皇后在花园里散步。天气刚刚有些热起来,仁寿宫倒是浓荫如盖的,但走得久了,也未免冒汗。独孤皇后坐下来歇息,宫女们奉上手巾和汤饮,独孤皇后喝了一口,便递还了碗。

    眼前正有一条清溪流过,水声潺潺,透亮见底。水花激在岩石上,一圈圈地打着转,连游鱼也不见一条,清到极点。

    独孤皇后吩咐宫女:“去舀一碗溪水来。”

    兰娘连忙过来劝止,独孤皇后笑说:“只喝一口,什么打紧?”

    结果因为这一口,真的腹泻起来。本来就是年迈的人,腹泻最伤身不过,太医来看过,开了药,切切叮嘱务必细细调养。

    杨广得知消息,和萧王妃一同赶过来。

    他和以前一样,亲侍汤药。

    又恳求让他多侍奉几日。独孤皇后自然是感动的,但又催着他回去。母子俩争执了一阵,独孤皇后方答应让他多住一日。

    这一日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独孤皇后。

    “殿下,”晚间我过去劝他,“皇后已经睡了,殿下也回去歇息吧。”

    杨广坐着没有动,好似思绪飘在极远的地方。良久,才说:“从我小时候开始,阿娘一直是最疼我的。六岁的时候闹心口疼,阿娘吓坏了,抱我一整夜。”

    他望着独孤皇后,眼中透出怅然。

    诚然他在母亲面前演过戏,但未尝没有真情。

    独孤皇后沉沉地睡着,她的面容是真的见老了,又因为病,看上去几乎走形。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她真的已不久于人世。我并不知历史上她究竟死于哪一年,但我记得她过世在杨坚之前。

    念及于此,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