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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大兴,每日都与朝臣喝酒。御史弹劾他交通大臣,他满不在乎,放出话来,只是喝喝酒,又未说什么违禁的话,若那些御史们一定要多事,不如一起来喝酒听着就是了。
他当然也知道杨坚夫妇都已年迈,不会因这些事再处罚一个儿子。
益州前年有过暴乱,因而杨秀在益州也名正言顺地颇布了些甲兵,这些事,杨广肯定是心知肚明的。
从他面上,当然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看得出来,杨秀倒是很想惹毛他,不是因为别的,杨秀天生是这样的脾性。偏生碰上他二哥,等于踢上铁板。
单看兄弟两个斗嘴,颇有意思,其实不能算斗嘴,只是一个明刀明枪只管捅,另一个一笑了之。求着他斗怕也不行。
一日,兄弟俩陪独孤皇后吃饭。席间只听杨秀一个人的声音。
独孤皇后嗔怪:“少说几句——好好地吃饭。年纪也不小了,该懂得惜福养身。”
杨秀笑,“阿娘知道,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会藏着掖着。”顿顿,添一句:“不像太子。”
“你二哥是懂得分寸,怎么是藏着掖着?”
杨秀梗一下脖子,还要说,杨广拦在他前面。
“既然说到藏着掖着——”杨广耸起身替两人布菜,等坐回来才继续,放低了声音说:“阿秀,你也该收敛些。”
“哟?”杨秀似笑非笑,“难得,太子殿下要教训臣了?臣洗耳恭听。”
杨广淡淡道:“又何必如此?东宫属官尚且不必对我称臣,何况咱们是兄弟。”
“是——”杨秀拖长调子。
“阿秀!”独孤皇后略提高声音。
杨秀正一正色,“咱们是兄弟,手足。二哥请说。”
杨广道:“近日听人说起,你在益州出入所乘辂车,朱斑轮、重舆,建十二旒,可是有的?”
杨秀神色大变。连独孤皇后的神色也变了,盯牢他。
“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杨秀几乎跳起来。
“少安毋躁。”杨广平心静气的,一只手按在他肩上,“我是听说了,问一问你,如果真的有,还该收敛些。”
“放屁!”杨秀“咚”地一拳捶在案几上,碟子一起跳起来。
“阿秀!”独孤皇后厉声喝止,“阿摩所说,是不是真的?”
杨秀梗着脖子道:“当然不是。也不知哪个混人说了,居然就想来诬陷我。告诉你——”他手伸过案几,直指杨广鼻尖。
“阿秀!”独孤皇后再喝止,“不可对你二哥无礼。”
“无礼?”杨秀哼一声,捋捋袖子,“他先说了些什么话?阿娘你都听到。”
独孤皇后问:“阿摩,你听什么人说的?”
杨广不语,似乎犹豫,过片刻,自广袖中取出一双白玉环佩,玄色丝线打的结子。这是天子的配饰。“阿秀,是不是你的?”
杨秀一时语塞,愣片刻才动嘴唇,看样子是准备再否认的。
但杨广飞快地又将一份奏折扔在他面前,“自是有人弹劾,我才知道的。”
“阿摩!”独孤皇后正色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情?”
杨广在榻上叩首,“阿娘,是今晨有人弹劾,臣在至尊之前看到,所以臣斗胆做主,抽了出来,准备退还回去。阿秀也是一时糊涂,此事若让至尊知晓,又是一场风波,如今我兄弟零落,臣不忍再让阿秀受责。臣自知有罪,请皇后原宥。”
独孤皇后盯他数秒,然后又去盯着杨秀看。
“你还敢说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杨秀低声咕哝,底气明显不足,“也许谁弄了一双这样的玩意儿来,天下白玉多得是。”
“好!”独孤皇后一挑双眉,“你再说没有,那么此刻就请至尊过来,立时差人前往益州搜查,你敢说你没有?”
杨秀抬一抬眼皮,终究又垂下去。
杨广劝慰独孤皇后,“阿娘也别动气,阿秀并无歹心,只是一时兴起罢了。阿娘也切勿告诉至尊。阿秀,你答应了阿娘回去收敛些,也就是了。”
杨秀只得叩首,认错。
我在旁看着,摸不透杨广的用意。他这样做,无非消磨杨秀的气焰,但以杨秀的脾气,只怕不曾消磨分毫,但更激起数倍。杨广倒耗掉手中一个把柄。何必这样无谓地刺激他?
唉,他在这些事上的用心,我十之七八都不明白。
饭后杨广先告退,独孤皇后又狠狠地训斥了杨秀一番,才让他走了。
杨秀躬身退下。我分明看到,他眼里怨毒的光芒一闪,似刀光叫人遍体生寒。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心底还不曾有解答的旧事。
当日杨广遇刺,到底是谁在背后主使?
不是杨勇,他性情仁厚,生气了只会发一通火,真要他这样对自己的兄弟,他下不了手。
杨广下得了手。若他觉得必要,未尝不会做。但我记得他清澈的眼神,我想至少那一次,他不曾说谎。
还有谁最可能呢?
刹那间,灵光闪过,我明白过来。
有一个人会用这么直截了当的办法干掉他的二哥,再嫁祸给大哥,一石二鸟。
杨广一定早就想到了。他只是引而不发,顺水推舟地将罪责推给杨勇。而现在,大约他是要算一算旧账了。
我情不自禁地打个哆嗦。
这些事,竟似没完没了,难道真个没有终结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