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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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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3 (第3/3页)

,垂首而立,却连呼吸的声音也不闻,仿佛那一个个都不过是泥塑。

    独孤皇后端坐在上方,我看见她的面孔,心便一直地坠落下去,那仅存的一点点的侥幸也不复存在。

    我从未见过这般扭曲的脸,凶恶如嗜血魔一般,凝结着无法言说的痛恨。

    “犹豫什么?!”她发话,声音如她的神情一般可怖。

    我怔愣地看看她,又转向下方。那里,一大滩血蜿蜒漫开,如春日绽放的杜鹃,红得刺目。尉迟汀兰伏趴在那一大滩嫣红当中,浑身**,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小猫,最后的抽搐。

    行刑的宦官高举起棍杖。

    “不——”我尖叫,但是有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嘴。

    视线中,棍杖无声无息地落下,有如静默的慢镜头。

    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听见鸟儿婉转鸣叫,阳光洒落在床边,花枝的影子斜斜地横过墙头,依旧是明媚的春天。我努力地回想,然后好像有一柄剑穿过身体,将我的心肝肺腑一起劈裂。

    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有个小宫女听见动静走进来,看看我的脸色,道:“六娘,你醒了就好。”

    我挣扎着坐起来。我应该没有生病,可是却像大病过后全身都在痛。

    那片刺目的红色又漫过视线,我屈起腿,将脸埋在膝间。

    尉迟汀兰,可爱的像个放大的SD娃娃的尉迟汀兰,笑起来脸颊上带着一个小小酒窝的尉迟汀兰……我现在眼前只有她**的带血的身子,最后的轻微的抽搐,像只剥光了皮的小猫。

    小宫女小心翼翼地说:“六娘,兰娘吩咐了,说六娘要是醒了没事,还请到皇后那里去。如今宫里是乱作一团了,兰娘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

    我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小宫女继续说:“六娘怕还不知道,至尊已经晓得汀兰的事体了,一气之下跑出宫去,高仆射、杨仆射追去了,不知追得上追不上。皇后在屋里,只有兰娘陪着,也不知是怎样了……”

    我抬起眼,阳光微微地晃到我的眼睛,恍惚地不真实。

    我还是起床去了,也许只是因为躺着更难受。

    郭兰倒是松一口气,她知道独孤皇后喜欢和我说话,大概觉得自己的负担可以稍稍轻一点。

    她走近来,耳语:“皇后一句话也不肯说。”

    独孤皇后坐在窗边,一动不动,静默如雕塑。早晨那张扭曲的面孔已经不在了,现在她脸上什么也没有。她空了,我知道,她整个地空了。

    郭兰示意我上前去与她说说话,可是,我该说什么呢?

    我是那个真正的凶手。殷红的血漫过视线。凶手。

    “阿婤,”不知多久的静默之后,独孤皇后忽然叫我的名字,“你觉得,我错了吗?”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回答她?

    “是吗?你也觉得是我错了?”独孤皇后将我的沉默当作回答,她终于哭起来。郭兰赶上去,安慰她。她将头靠在郭兰的肩上,哭泣。

    我跪在她脚边,“皇后没有错。”错的是我。她不过是爱得过头,不过是冲动,不过是因为她的身份无人可以阻止。而我,我是处心积虑地杀了一个人。

    “是真的。”我重复,“皇后没有错。”

    她微微挪开一点,低头看着我,良久,大约是信了。

    “好孩子。”她拉住我的手,掌心冰凉,“只有你会这么想。”她说着,泪水又掉下来。

    一直到半夜里,高颎和杨素才陪伴着杨坚回到大兴宫。

    独孤皇后一直沉默地坐在房间里。

    后来郭兰劝她:“至尊毕竟是至尊。”她才站起来,出去赔了一个不是。

    杨坚在外面折腾了大半天,还饿着,御膳房准备了比平日多几倍的菜肴。独孤皇后陪着他喝酒。

    杨坚说:“独孤……我只不过是偶尔为之,并没有想要怎样。我下了朝,有时候倦了,歇一下。和那是一样的。你我已经是那么多年的夫妻,你只要装一点糊涂……你明白吗?”大概,这也算是一种道歉了。

    独孤皇后笑笑,点一下头。但笑得那么虚弱,丝毫的分量也没有。她是真的空了,我想。

    挖空她的不是死去的人,是活着在安慰着她的人。一对夫妻,一起生活了四十年,起初或许是衣裳,穿久了变成肌肤,再久就是血肉,划开一道口子,就会撕心裂肺。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但是杀人案的所有凶手都逍遥法外,不会受到惩罚。

    午夜发噩梦,冷汗淋漓地惊醒,那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天,独孤皇后叫来随在杨坚身边的小黄门,细问经过。

    小黄门讲述高颎和杨素如何追上杨坚,如何苦苦劝说。

    “至尊起先不肯回来,多亏高仆射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高仆射说,陛下怎么能为了区区一个妇人而轻天下?”

    孤皇后的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区区一个妇人……”

    我看看那个小黄门,他低眉顺目,仿佛十分规矩。杨坚身边的近侍都精挑细选,本不该这样饶舌。

    “一个妇人。”独孤皇后轻声地冷笑着,慢慢地踱进里屋,垂帷的阴影旋即淹没了她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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