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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拒绝,应该将他赶走。杨俊还在看着,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却用不出一点力气。
“阿婤,”他叹息,“为什么你不哭?”
我努力地隐忍着,但是不管用,眼泪已经滚滚地落下来。
“为什么现在这种时候你还会在这里?!你走开,走开!”我忽然又有了气力,在他怀里又敲又捶。
我怨恨他,更怨恨自己。我为什么不好好地去爱一个那样爱着我的人?杨俊他什么都知道,他竟隐忍了那么多年。
杨广不响,任由我折腾。渐渐的,我累了,放弃了挣扎,只是在他怀里抽泣。
他的胸口那样坚实温暖,我揪着他的衣角,就如同从前握着杨俊的手,那是眼前我唯一能够抓住的。我真是恨自己没出息,可是我这般贪恋这种可以依靠的感觉。我告诉自己,就只是现在,就只是这么一会儿。
等我能够支撑起来的时候,我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他。
“我听说阿袛病笃,从江南赶过来,我赶了四天四夜的路……只是迟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他的声音低下去,低下去,几不可闻。
我看见他脸上不加掩饰的悲哀,仿佛是这时我才意识到,死去的人毕竟也是他最亲密的手足。
“阿袛去之前,有没有什么话?”
我摇头。要怎么说?总不能告诉他,杨俊其实始终都洞悉一切。
想了一想,我说:“阿袛希望至尊能原谅他。”
杨广沉默,过好一会,叹息道:“至尊一直在生他的气,至今未消。”
停了一停,“我尽力而为。”
他站起来,看着我,“阿婤,我得走了。”
我没有动,默默地点一下头。
他又说:“我去叫云娘来陪你?”
我想了想,“也好。”又问:“你就这样走出去?”
他笑笑,说:“你放心。”
是的,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我不知他如何说服杨素放走陈珞,我不知他如何救出我来,我也不知他如何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他还有多少神通广大的能耐。
我看着他走出去,云娘进来,又不知如何安慰我,陪着我在房里呆坐很久。
后来我告诉自己,无论如何,呆坐着于事无补,我不能这样下去,否则我会变成监狱里见到的那个女人,我得找点事做。
我走出去,帮助料理杨俊的后事。他在世时,府里上下已将我看作王妃,如今我是唯一能主事的人。
杨坚的圣旨不久后便到了,果然仍不肯原谅,只封还他上柱国的名号,令丧事从简,杨俊从前沉迷的一应奢侈物品一律焚毁。
这样也好,他喜欢的东西终归可以随他而去。
灵堂布置好了,虽然是被黜的皇子,来拜祭的人还是不少。
杨广又以晋王的身份正式地来过,当然我不曾见到他。
天黑下来,想必没有人再来,我到灵堂里去。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杨俊的面容安详,与去时没有多少两样,只是因为过于消瘦而走形。
我坐下来,身体靠着棺木,仿佛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叫:“阿婤、阿婤……”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今后我该怎么办?这真是一个困难的问题。
还来不及得出任何结论,侍女匆匆忙忙地进来传报:“皇后到了。”
我没受过封号,没有资格见她,但我还来不及回避,她已经进来了。我只得跪下大礼参拜。
她只说一个字:我身侧走过去。
脚步迈得很开,素白的裙子带出风声。
我退到角落里,从眼皮底下可以窥见她的身影。她站在棺木旁边,手扶着棺沿,微微俯下身子。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和神情,但她的整个身影都仿佛透出悲伤。
很久,我听到轻轻的抽泣声。
有妇人在安慰:“皇后,凤体要紧,请节哀。”
独孤皇后低声道:“你不知道,我这五个儿子里面,就数阿袛的性子最好,跟谁都不会生气。我和至尊常说,他这样喜乐平和,一定会安康长寿。哪里想得到……”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独孤皇后的声音,低缓的诉说着,那么轻,却在整个灵堂里回响。
“……唉,我养的儿子,我哪里会不知道?他到临了,一定满心地想见至尊和我一面。我知道的。阿袛,阿娘来看你了……”
旁边的妇人道:“皇后一天没吃东西了,好歹保重身子。否则,殿下地下有知,心里头也会不安的。”
轻轻的,颤抖的呼吸声,反反复复地回响。
过好久,才渐渐地平静下来。
有人端来了胡床,独孤皇后坐下,问:“阿袛临去时,谁在他跟前?”
“妾在。”我上前,再次参拜。
“他说了些什么?”
我回答:“殿下自陈罪责,只求至尊原宥。”
独孤皇后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傻孩子。”
我叩首,“妾卑微,斗胆求皇后成全殿下临终心愿。”
独孤皇后不语,我感觉得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盯在我的发顶。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问:“你是陈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