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河流 (第3/3页)
有的样子。”他对小星星说,“不只是我们在做节目,是全校同学在参与做节目。”
小星星负责登记报名信息。他准备了一个本子,记录每个人的班级、姓名、想录什么声音。有的想法很常规:“录我们班早读”,有的很特别:“录学校后院那棵老槐树被风吹的声音”,有的很有趣:“录同桌打哈欠的声音,他打哈欠像河马”。
一个二年级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走过来:“哥哥,我……我想录妈妈叫我起床的声音。”
小星星弯下腰:“为什么想录这个?”
“因为妈妈的声音最好听。”小女孩认真地说,“每天早上,她在我耳边说‘宝贝起床啦’,像唱歌一样。”
小星星心里一软,认真记下了:“好,一定录下来。”
中午时,报名本已经写了三页。李老师翻看着,感慨:“你看,每个人珍视的声音都不一样。有人珍视读书声,有人珍视妈妈的呼唤,有人珍视朋友的欢笑……这些声音组合起来,就是青春的声音地图。”
下午,他们开始实施第一个专题:“老师的声音”。征得老师同意后,他们带着设备走进不同的课堂。
语文老师讲课像朗诵,声音抑扬顿挫,讲到激动处会提高音量,讲到伤感处会压低声音;数学老师语速平稳,像在推导一个严谨的公式;英语老师的声音活泼,带着异国的韵律;音乐老师不用说了,说话都像在唱歌;体育老师的声音最洪亮,隔着操场都能听见……
每个老师面对录音设备都有些不好意思,但都配合。音乐老师还即兴唱了一段,声音清亮得像山泉。
录到班主任周老师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周老师正在讲古诗,讲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时,窗外真的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嗒嗒嗒”,和讲课声混在一起,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周老师停下来,笑了笑:“你们看,连天气都在配合你们录音。”
这段被完整录下来了。雨声渐大,讲课声在雨声中继续,像一艘小船在河流中航行。小星星觉得,这是今天录到的最珍贵的片段——自然的声音和人的声音,不期而遇,相得益彰。
放学时雨还没停。四个孩子躲在教学楼门口,等雨小一点。孙叔叔也来了,他的摄像机镜头对准檐下的雨帘,录下雨滴从屋檐落下、砸在地上的声音——“滴答、滴答、滴答”,每一声都清脆。
“你们知道吗,”孙叔叔忽然说,“我小时候最爱的声音就是雨声。家里老房子的瓦片顶,下雨时声音特别好听,‘噼里啪啦’,像在弹琴。”
“现在呢?”小雨问。
“现在住楼房,雨声不一样了。但每次下雨,我还是会想起老房子的声音。”孙叔叔的眼神有些遥远,“所以你们做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要——有些声音消失了,但至少有人记得它们曾经存在过。”
雨小了些,他们决定冒雨回家。小星星没带伞,把书包顶在头上跑。雨点打在书包上,“噗噗”闷响;踩过积水,“哗啦”溅起水花;路边的树叶还在滴水,“滴答滴答”……
这些雨中的声音,和平时听到的又不一样。他忽然想,也许可以做一个“雨的声音地图”——录下雨打在不同物体上的声音:树叶、瓦片、水泥地、水坑、伞面……每种材质都会给雨声染上不同的颜色。
到家时,他浑身湿透了。林绵赶紧拿来干毛巾:“怎么不等雨停了再回来?”
“想听听雨中的声音。”小星星擦着头发,“妈,你听,雨打在不同地方声音真的不一样。”
林绵仔细听了听,笑了:“还真是。打在空调外机上‘砰砰’的,打在雨棚上‘啪啪’的,打在地上‘沙沙’的……我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因为太常见了。”小星星说,“常见的东西,我们往往听而不闻。”
这句话说得很老成,林绵愣了一下,然后摸摸他的头:“你长大了。”
晚饭后,霍星澜帮小星星整理今天的录音。听到周老师讲课那段时,他特别赞赏:“这段好,讲课声和雨声自然融合,没有刻意安排,反而最真实。”
“孙叔叔说,真实的东西最有力量。”小星星说。
“他说得对。”霍星澜点头,“做你们这个项目,最重要的是保持真实。不要为了‘好听’而修饰太多,不要为了‘感人’而刻意煽情。真实的声音本身就有足够的力量。”
这个提醒很重要。小星星记下了。他想起第一期节目,有些地方他确实想修得更“完美”些,但爸爸和李老师都说要保留毛边。现在看来,那些毛边才是声音的指纹,是真实的印记。
睡前,他听着窗外的雨声写笔记。雨已经小了,变成细细的“沙沙”声,像春蚕在吃桑叶。
“今天,声音的河流遇到了雨。
“雨让所有的声音都变了样——读书声在雨声中显得更安静,讲课声在雨声中显得更清晰,连脚步声在雨中都有了回音。原来声音不是固定的,它会随着环境改变自己。
“孙叔叔说他小时候爱听老房子的雨声。这让我想到,我们对声音的记忆,往往和对家的记忆绑在一起。老房子的雨声,妈妈的呼唤声,这些声音之所以珍贵,不是因为它们多好听,而是因为它们承载着‘家’的温度。
“报名声音收集的同学很多,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这让我明白,声音的世界很大,大得容得下所有人的珍视。有人珍视宏大的合唱,有人珍视细微的呼唤,没有高低之分,只有不同。
“录老师讲课的声音时,我发现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独特的节奏。那是他们多年教学形成的‘声音性格’,改不了,也不用改。就像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指纹,每个老师有每个老师的声音指纹。
“光的河流今天在雨中流淌。雨声加入进来,给河流增加了新的质感——湿润的,清凉的,带着春天泥土气息的质感。
“桥上有更多人了。那些报名的同学,那些接受录音的老师,还有在檐下躲雨时听我们讲述的路人。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声音记忆走上这座桥,又带着别人的声音记忆离开。
“而我,学会了在雨中倾听。雨不仅是一种声音,还是声音的滤镜——它让有些声音更清晰,有些声音更模糊,有些声音完全改变了自己。这多像人生啊,不同的境遇里,我们会听到不同的声音,成为不同的人。
“雨还在下,细细的,绵绵的。明天要去老年活动中心,录爷爷奶奶们的新歌。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录下雨声?也许可以建议他们唱一首和雨有关的歌。
“晚安,所有被雨洗净的声音。
“晚安,所有在雨中倾听的心灵。”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朵里还回响着白天的各种声音:读书声,讲课声,雨声,报名同学们的叽叽喳喳声……这些声音在脑海里盘旋,慢慢沉淀,像河底的泥沙,安静地躺着,等待被未来的某个时刻搅起。
他想,也许声音真正的意义不在于被录下来,而在于被听见。录下来只是保存,听见才是连接。当他们把老人的歌声播放给全校听时,连接就发生了——老人的青春和少年的现在,通过声音这座桥,相遇了。
而他们这些建桥的人,在搭建的过程中,自己也发生了变化。从只是爱听冲床声的孩子,变成了懂得倾听、懂得珍视、懂得连接的声音使者。
这个变化像春雨一样,悄悄地,绵绵地,但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窗外,雨彻底停了。夜晚安静下来,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远处偶尔的犬吠。
所有这些声音,都在这个雨后的春夜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他,这个收集声音的孩子,也在这声音的河流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是岸边观望的人,是河上划船的人,把声音从此岸渡到彼岸,从过去渡到现在,从老人渡到孩子。
这个位置很好。他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