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参数的余量 (第3/3页)
价?”
“不是老手艺。”谢继远纠正他,“是老手艺的新包装。就像武陵山的石头,以前只能垒墙铺路,现在切磨抛光,能当观赏石卖,价格翻一百倍。”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来:“老王,咱们这代人,建设了三线,苦了一辈子。现在时代变了,但咱们的价值不该被埋没。把这些手艺传下去,让它们在新时代焕发新生命——这是咱们能给这个厂、给国家,最后的贡献。”
窗外,日头升高了。霜化了,梧桐叶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风还在吹,但不再冷冽,反而带着深秋特有的、清爽的凉意。
王有才站起身,把刮刀别回腰间:“我这就去车间。主轴修复的那套工具,我得重新磨一遍。”
老李和铸造师傅也站起来,三人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里响起他们渐远的脚步声,坚实,沉稳。
谢继远一个人坐在会议室里,看着桌上那些纸条。那些工艺术语,像密码,锁着一代工匠最核心的智慧。而现在,他们要做的,是找到钥匙,打开锁,让这些智慧流出来,变成养活三千人的粮食,变成“701”活下去的资本。
他想起父亲谢文渊笔记本里的一句话:“革命时期,智慧用于求存;建设时期,智慧用于创造;改革时期,智慧用于转化。”
现在,就是转化的时刻。把深藏在肌肉记忆里的经验,转化成可编码的工艺参数;把口传心授的绝活,转化成可传播的技术方案;把一代人的青春和汗水,转化成能让下一代人活下去、活得更好的现实力量。
他收起纸条,锁进抽屉。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长途台:“给我接北京,航空航天实验所,谢望城。”
电话接通需要时间。在等待的间隙里,他走到窗前。厂区里,工人们正走向各自的岗位,蓝色工装在秋日的阳光下汇成流动的河流。远处,车间的烟囱开始冒烟,白而笔直,刺破武陵山清冽的天空。
电话里传来望城的声音:“爸?”
“望城,”谢继远说,“你们那个通用工具,什么时候能好?我们这边,要上马三个新工艺的数字化。时间,很紧。”
“下周末前,第一个版本能寄到。”望城回答,“爸,你们选的是哪几个工艺?”
谢继远报出三个名字。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望城在记录。
“都是硬骨头。”望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但正好,可以测试我们工具的极限。爸,我需要详细的技术要求:材料、精度、工况……”
“我让小陈整理好,明天寄出。”谢继远顿了顿,“另外,还有个事。你认识的那些单位,有没有需要这些特种加工的?帮忙问问。”
“已经在问了。”望城说,“南京所那边,确实有一批进口主轴待修,正找不着靠谱的地方。还有武汉船机,他们的船用阀组腐蚀问题很头疼……爸,这些活要是干成了,‘701’就能打出‘高难度精密加工’的品牌。”
“品牌……”谢继远重复这个词。在山里干了一辈子,他很少想这个词。军工厂不需要品牌,只需要代号。但现在,需要了。
挂掉电话后,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1983年11月7日。然后在下面写:
“今日定策:以老师傅绝活数字化为突破口,转型‘技术解决方案提供商’。选三工艺试水:主轴修、长丝杠、薄壁铸。目标:年底前完成工艺包开发,明年初拿到首批订单。此路若通,则‘701’可活。”
写罢,他合上笔记本,锁进抽屉。抽屉里,那把黄埔佩剑静静躺着,剑鞘黯淡,但剑身依旧锋利。
六十万的窟窿,像一座山压在头顶。但此刻,谢继远觉得,手里有了一把开山的凿子——不是钢铁的凿子,是数据的凿子,是算法的凿子,是那些老师傅们用四十年青春磨砺出来的、最锋利的智慧之凿。
窗外,武陵山静静矗立。亿万年了,它见过太多变迁。而现在,它又要见证一次:一群人在它的怀抱里,用最古老的手艺和最现代的工具,为自己的生存,凿出一条新的路。
风起了,卷起满地的梧桐叶,金黄地飞舞。而在三号车间里,数据采集的设备已经启动,计算机屏幕开始闪烁。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