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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传播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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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一十九章:传播的种子 (第3/3页)

机器都能干得比人好,还要我们这些老家伙干什么?”

    望城握着话筒,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爸,您怎么回答的?”

    “我说:机器能干活,但机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干。只有人,才知道哪些地方该硬,哪些地方该软,哪些误差可以容忍,哪些必须死磕——这些判断,是数据里没有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谢继远的声音:“望城,你们在北京搞的那些,很好。但别忘了,技术的根在人心里。数据再准,算法再精,也得有人看着,有人调着,有人心里装着那份‘差不多不行,必须精确’的劲儿。”

    “我明白。”望城低声说,“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取代人,是把人的那份‘劲儿’——那种追求极致的工匠精神——变成算法里的权重,变成数据里的约束条件。让机器学会的,不只是动作,更是态度。”

    挂掉电话后,望城在实验室里坐到深夜。他打开计算机,调出王有才刮研数据的原始文件。那些曲线在屏幕上跳动,像心跳,像脉搏。

    他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是:“工业经验数字化项目——伦理准则草案”。

    第一条:数字化不是取代,是赋能。经验的主体永远是工匠本人。

    第二条:数据采集必须知情同意,数据使用必须尊重来源。

    第三条:算法优化必须保留人的判断空间,避免过度自动化导致的技能空心化。

    第四条:成果共享,惠及全国,但必须保护原创经验和知识产权。

    第五条:始终记住,技术的最终目的是让人——无论是老师傅还是新工人——工作得更有尊严,更有价值。

    他一条条写着,像在给自己、给这个刚刚起步的事业,划下不能逾越的边界。写完时,天已经快亮了。晨光透过实验室的窗户,在计算机屏幕上投下淡淡的光晕。

    小赵揉着眼睛走进来:“谢工,您又一宿没睡?‘701’那边的新数据样本清单发过来了,王师傅又找了五位老师傅,涵盖了车、铣、磨、钳、铸五个工种。样本量够我们忙三个月了。”

    望城把刚写的伦理准则草案打印出来,递给小赵:“先看看这个。数据要采,算法要写,但有些原则,我们必须从一开始就守住。”

    小赵快速浏览,表情渐渐严肃:“这些……很重要。特别是第五条。”

    “因为我们是人,不是机器。”望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颈椎,“我们去吃早饭吧。然后,开始干活。”

    半个月后,武陵山收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里面不是设备,不是零件,而是二十套打印精美的《工业经验数字化操作手册》。手册扉页上印着:“第一版,1983年10月。编制单位:航空航天工程实验所、第七零一厂,协作单位:武汉重型机床厂、南京机床研究所、沈阳第一机床厂……”

    王有才领到手册时,翻到附录页。那里有一张表格,标题是:“主要经验贡献者名录”。第一个名字就是:王有才,钳工八级,刮研手法数字化建模。

    名字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本手法特征已应用于全国七家机械制造企业,培训青年工人超过两百名。”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小心地把手册合上,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那天下午,他主动走进工作室,对小陈说:“来,给我贴上传感器。我还有个绝活——手工修配精密滑阀,公差可以做到0.001毫米。这个,你们要不要也录下来?”

    声音里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豪。

    窗外,武陵山的秋天到了。枫叶红得像火,在苍翠的山林里燃起一簇簇热烈的火焰。而在这座深山里,一场静默的传播正在发生——不是通过文件,不是通过会议,而是通过数据流,通过算法,通过那些从老师傅手中流淌出来、又被新时代的工具固化和放大的、最朴素的工匠智慧。

    种子已经播下。它们会随着电波、随着邮路、随着技术人员的脚步,传播到全国各地,在那些或古老或年轻的工厂里,落地,生根,发芽。

    而这一切,都始于一个老钳工问他厂长的那句话:“那我还干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他要干的,比以前更多,也更重——重到能影响一个国家工业的根基,重到能穿越时间,抵达他从未想过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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