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泰晤士·折戟沉盟·笔定南洋 (第3/3页)
“这钢笔……挺好用。”德比伯爵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放下笔时,仿佛卸下了整个帝国的重担。
“我们的钢铁更好。”陈平平静地接过那份带着体温、凝结了两个民族未来走向的协约文本,娴熟地叠好,收入他那见证了一路的藤箱。“下一回贵国需要再造铁甲舰时,可以考虑向我们订购钢料,”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荡,“卧龙岗的转炉精钢,比你邓莫尔厂手工锻打的熟铁船壳,坚韧度高百分之二十。”
“你们还想向……大英帝国……出售钢铁?!”外交大臣克拉伦登勋爵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声音里带着被彻底侮辱后的扭曲与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呢?” 陈平整理藤箱的动作从容依旧,箱盖微微掀起的一角,隐约露出一张设计图的图角,正是卧龙岗钢铁厂最新型贝塞麦转炉的构造图。“我们地下的富矿,足够支撑五十年的冶炼之火。贵国纺织机上饥渴的梭子需要钢轴驱动,我们坚韧而温暖的棉布也需要通往广阔世界市场的走廊。生意,本该只是生意!”他的目光坦然地迎向克拉伦登那充满屈辱和不解的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洞察世事的冷峻,“不像贵国数百年来,总是将生意和炮艇捆绑销售——一手拿着账单,另一只手上……却攥着上满铅弹的燧发枪。” 言毕,他微微颔首致意,转身走向那扇洞开于灿烂阳光之下的门扉。
签约仪式结束的尾声,泰晤士河金色的水面上,恰有一艘悬挂着赤底金龙踏浪徽记的大型商船悠扬鸣笛,划开清波驶过西敏桥下。船尾巨大的中英文船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同泽号”。这艘隶属炎华航运总署的巨轮,刚刚完成了从阿姆斯特丹鹿特丹转口而来的航程,正缓缓驶向新开放的伦敦港。船舱深处装载的,是爪哇火热的土地上榨取的蔗糖和苏门答腊岛浓密雨林割取的乳白胶汁——橡胶。陈平独自立于码头,任由河风拂过鬓角。商船粗壮的烟囱向铅灰色的伦敦天空喷吐出大团凝实的白烟,那白烟久久不散,恰似一条虚幻而韧性的缎带,蜿蜒连接起浑浊的泰晤士河、通往遥远印度洋的海平线,以及那片冉冉升起于南方的新生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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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悉尼港。
碧空如洗,海鸥盘桓。新落成的炎华龙纹徽记拱门在阳光下庄严肃穆。悬挂着圣乔治十字船首旗与米字舰尾旗的约翰国商船“东印度人”号,船长方格斯船长手持那份印制精美、盖有炎华外交部火漆的《通商协定》文书,站在悬梯末端。在他面前,戴着挺括军帽、身着靛青制服的年轻炎华海关检查官一丝不苟地审视着文件细节,随即拿起一方纯黑钢制的印章。印章底部的刻纹并非传统的方形,而是一只灵动强健的袋鼠踏立于惊涛骇浪之上!更令方格斯船长心头猛震的是,那印章宽大的底座侧面,赫然清晰镌刻着一行英文徽记——“熔炼自皇家橡树号舰炮钢,堪培拉工政总署督造”。钢印在文件左下角干净利落地盖下。“咯噔”一声轻响,如同历史翻过了沉重的一页。那鲜红的印泥印记,像一道不泯的伤疤,更像一个新生时代的朱砂凭证。
遥远燥热的加里曼岛上,李定边将军麾下的工兵旅与招募来的当地土著劳工正协力拆除殖民时代遗留的海防炮台。巨大的花岗石被铁钎楔开,生铁铸就的沉重炮管被钢缆套牢,缓缓放倒下来。拆除下来的旧铁轨被重新锻造、矫直,铺设于广袤岛屿的内陆。在新铺设、闪着青黑光泽的铁轨接缝处,两处清晰凸起的徽记闪烁着文明与力量的光芒——龙纹与袋鼠!李定边站立在刚刚合拢的、笔直通往甘蔗田深处的新轨道上,目光投向远方那一片浓绿的甘蔗海。田垄间,华人的农妇挽着发髻,脸庞被赤道骄阳晒成健康的棕红色,正与腰系彩布、赤足劳作的土著姑娘并肩俯身,用韧性的藤蔓捆扎着如巨人手臂般粗壮的甘蔗。更远处的田埂,几个扎着冲天辫、肤色各异的小童,手中高高举着用斑斓糖纸糊成的小小三角旗帜,嬉笑着追逐一队扛枪巡逻、帽盔上红穗摇曳的炎华龙旗军士兵,阳光在他们沾满泥巴的小脚丫下拖出欢快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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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平携带那份凝结着炮火硝烟与外交角力的羊皮纸《约翰—炎华新约》原件回到堪培拉紫宸殿时,大统领胡泉正在巨幅南洋新图上凝神推演。
这张铺满了整张紫檀木桌的地图色彩斑斓,是地理舆图署的最新杰作。袋鼠大陆那雄浑的轮廓与星罗棋布于蔚蓝波涛中的南洋诸岛(苏门答腊、爪哇、苏拉威西、吕宋……),被一条粗壮、鲜艳夺目的朱红线条紧紧串联环绕,宛如一条蛰伏已久、此刻终于惊醒抖擞鳞甲、振翅欲起的东方巨龙!那盘踞的态势,充满了震撼人心的新生力量与无垠未来的无限遐想。
“他们会遵守这份……沉甸甸的纸张吗?”胡泉的目光并未从图上移开,手指无意识地在袋鼠大陆南端海岸线轻轻划过。那里,一个新建的钢铁厂标志刚刚被绘工小心翼翼地点上新墨。
“是否遵守,”陈平将那份羊皮卷轴轻轻平展在巨图一侧的案几之上,动作沉稳如山,“从不取决于纸上的墨迹、印玺的纹章,只取决于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他抬手指了指放在卷轴边角的另一份电文——那是周伏波最新送达的急报:“裂穹号于马六甲海峡西端,截获约翰船‘老酒馆’号走私鸦片八百箱,已押解孟买港军港拘审待判”。
胡泉闻言,长久沉凝的嘴角缓缓向上扬起,最终爆发出一阵畅快淋漓、穿透殿宇回廊的大笑!笑声豪迈如雷,驱散了所有疑虑的阴霾。他重重一掌拍在地图上白象国那片丰饶土地的轮廓上,震得桌案微颤:
“好!明年开春,就让林志玲亲自带队!把我们的转炉轧钢机!把我们的精钢双轮犁!全给我拉到加尔各答的集市上,摆出来!”胡泉眼中光芒灼灼,如同映着东方初升的太阳,“让那些在殖民者的皮鞭下挣扎了百年的白象国人亲眼看看!亲手摸摸!让他们知道,抡起我们的钢犁翻动脚下自己祖辈的土地,种出属于自己家园的新棉……可比穿着英国佬丢掉的破布裤子,用鞭痕累累的脊梁给他们扛那万恶的鸦片箱子强一万倍!”
紫宸殿窗外,青铜仙鹤香炉口,一缕象征祭祀与祈愿的笔直青烟,无言而恒久地向东南方海天之际袅袅升腾、消散。那是南洋的方向。那里,由黑色精钢浇筑筋骨、覆盖厚重装甲的炎华铁甲巨舰,正沉默地犁开亿万顷深邃的海水。舰艉劈开的航迹翻涌着不屈的白浪。高高桅杆顶端的赤色龙纹旗迎风怒展,猎猎作响!每一面飘扬的旗帜,都在向着这片曾饱受蹂躏、如今觉醒苏醒的广阔大地无声宣示:
殖民者锻造的千年枷锁,终有被钢火熔断、被铁拳砸碎的一日!而新生纪元的万丈光芒,必将穿透如泰晤士河般阴冷窒息的迷雾,永远照耀南太平洋辽阔无垠的海天之上!
当晚,在寓所橘黄的灯火下,陈平在他那册磨损严重的皮质记事本扉页上,奋笔疾书,墨迹淋漓,如铁画银钩:
条约签署于纸,硝烟熏黄纸面,墨迹浸透的是百年屈辱的终点与新生权力的起点。
> 而真正的和平,从来烙印在铁甲舰炮管那森冷的膛线上!刻写在袋鼠谷地、爪哇火山土、白象平原华工、土著挽臂并肩,用汗水与泪水浇灌希望的甘蔗田沟壑深处!
> 约翰国唐宁街十号的门厅里,相国的画像可以百年更迭,荣耀可以易主传替。
> 但,烈烈龙旗所深植过的每一寸土地之下,殖民者刻下的奴役印记,都已被时代的熔炉烧炼成灰烬!再无复活之可能!
> ——同泽于斯,永志此夜。陈平 记
字句尽头,他略作停顿,笔尖饱蘸朱砂,在页末空阔处,郑重勾勒出一匹灵动回首的袋鼠,旁边伴生一条飞龙。龙身微倾,一只前爪伸出,袋鼠亦相应抬起一只矫健的后肢——两股迥异却又和谐的生命力量,在笔尖奇妙地汇聚:龙之巨爪与袋鼠之蹄,在空白处紧紧交握!下方,那承载着东方文明“兼相爱,交相利”最高理想的古老词语,以汉隶之浑厚庄重嵌入纸背:
同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