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锈蚀的声带与滚烫的粥 (第3/3页)
他上、如同嘲讽般的血迹。指尖的刺痛如此清晰,却远不及心底那灭顶的绝望来得尖锐。
他能说话了。
代价是,那曾让世界为之倾倒的歌喉,彻底变成了两块生锈的、只能发出刺耳噪音的铁片。
他试图触碰音乐。
回应他的,只有琴弦的锈蚀和指尖淋漓的鲜血。
喉咙里那嘶哑破碎的剧痛,指尖伤口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和眼前吉他上那刺目的血痕……所有的一切,都在冰冷地宣告着一个事实:那个拥有天籁之音、站在世界之巅的楚星河,已经死了。死在了柏林冰冷的针尖下,死在了“鬼见愁”狂暴的海浪里。活下来的这个,只是一个能发出难听声音、连最简单的琴弦都能割伤他的……残次品。
“嗬……嗬……” 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漏气般的呜咽,终于从他那刚刚恢复发声、却已彻底毁掉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不再是激动,不再是尝试,是纯粹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自嘲。
他松开吉他,任由它歪倒在冰冷的地上。沾着鲜血的手指无力地垂落,在身下的破帆布上拖出几道断续的、暗红的痕迹。身体蜷缩得更紧,像要把自己彻底埋葬。
“阿星哥……”阿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心疼和无措。她看着他流血的手指,看着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看着他蜷缩颤抖的样子,心都要碎了。她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衣襟内侧还算干净的一小块布条,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去包扎他还在渗血的手指。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微微的颤抖。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冰冷带血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阿星没有任何反应。他任由她包扎,眼神空洞地望着塔顶石壁上渗出的、缓慢凝聚又滴落的水珠。那水滴砸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
阿汐包好他的手指,看着那被粗布条裹住的伤口,又看看地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鱼片粥。她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汹涌的泪意。她重新端起那个粗陶罐,用勺子在里面搅了搅,舀起一勺已经温凉的粥,再次递到阿星干裂的唇边。
“吃点吧……”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粥……快凉了……吃了……才有力气……”
阿星依旧没有动。他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
阿汐看着他毫无生气的样子,看着他惨白干裂的嘴唇,看着他深陷眼窝里那片令人心碎的荒芜……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心疼猛地冲垮了她的克制。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她蜜色的脸颊滚落,滴在陶罐的边缘。
她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颤抖地举着那勺温凉的粥,举在他紧闭的唇边。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无言的坚持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时间在塔外海浪的咆哮和塔内死寂的绝望中缓慢流逝。冰冷的水珠滴答落下。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在阿汐的眼泪快要流干,手臂快要举酸的时候,阿星那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深陷的眼窝里,那片死寂的荒芜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他的目光,从阿汐满是泪痕的脸,缓缓移向她手中那勺温凉的、已经有些凝固的粥。
然后,在阿汐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他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般,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阿汐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勺子凑近。
温凉的、带着淡淡姜味和鱼鲜的粥,终于触碰到了他干裂的唇瓣。阿星没有抗拒。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含住了勺子。
他闭上眼。味蕾传来久违的、食物的触感和咸鲜的味道。并不美味,甚至有些腥,有些凉。但就是这简单的、带着阿汐体温和泪水的味道,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浸润着他那早已冻僵、遍布裂痕的脏腑。
一口。又一口。
他不再看她,只是机械地吞咽着。每一次吞咽,喉咙里那嘶哑的剧痛都清晰地提醒着他失去的一切。但身体深处那灭顶的绝望冰原,似乎被这温凉的流质,极其缓慢地、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阿汐跪坐在冰冷的地上,一勺一勺,专注地喂着。看着他终于肯吃东西,她眼中的泪意慢慢退去,被一种深重的、带着无尽悲伤的温柔所取代。塔外,酝酿了许久的风暴终于彻底降临。狂风卷着骤雨,疯狂地抽打着灯塔斑驳的石壁,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雨点砸在小小的瞭望窗上,汇成浑浊的水流,蜿蜒流下,如同灯塔在哭泣。
塔内,只有勺子偶尔碰到陶罐边缘的轻响,和阿星极其缓慢、带着痛楚的吞咽声。
当最后一口粥喂完,阿汐放下陶罐和勺子。她看着阿星依旧紧闭双眼、仿佛耗尽所有力气般微微颤抖的侧脸,看着他指尖被布条包裹、隐隐渗出的那点暗红,看着他单薄身体在寒冷中难以抑制的微颤……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一种超越羞涩的巨大心疼驱使着她。她小心翼翼地挪近一点点,然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安抚,伸出双臂,轻轻地、试探性地环抱住了阿星那冰冷而僵硬的身体。
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带着少女的羞涩和巨大的不安。但这个拥抱,却异常坚定。
阿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
他没有推开她。
塔外风雨如晦,惊涛裂岸。塔内,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和绝望的残骸。但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在这座摇摇欲坠的灯塔里,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灵魂,正用她微弱的体温和无声的拥抱,试图温暖另一个彻底沉入冰海、只剩一缕残魂的躯壳。湿冷的海风从破窗的缝隙钻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却吹不散这方寸之地里,那绝望中悄然滋生的一丝微弱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