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沉入寂静之海 (第3/3页)
机——老陈头灶台边那个失踪了的旧打火机。
每一样东西,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老陈头的心脏!他认得!他都认得!这就是阿星!是那个沉默寡言、会帮他赶海、会帮他补网、会坐在礁石上弹不成调曲子的阿星!
“噗通”一声,老陈头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泥泞的地上。他死死攥着那几样冰冷的遗物,将它们连同那枚贝壳发卡,一起紧紧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干瘪的胸口。浑浊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混合着泥水,砸在冰冷的地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哑悲鸣,却哭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巨大的、无声的悲痛,如同实质的阴影,瞬间笼罩了这个小小的院落。闻讯赶来的阿海伯、张伯等人,看着跪在泥泞中悲恸欲绝的老陈头,看着他手里那些触目惊心的“遗物”,都沉默了。男人们红了眼眶,女人们低声啜泣起来。
阿汐跌跌撞撞地冲进小院。她看到跪在地上的老陈头,看到他手里紧攥的东西,看到周围人脸上沉重的悲戚……她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停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
她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走到老陈头身边,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老陈头紧握的拳头,碰了碰那枚露出一点边缘的、熟悉的贝壳发卡。
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侥幸。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琥珀色的眼眸里,那片清澈温暖的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碎裂、化为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冰原。
没有尖叫,没有痛哭。
她只是呆呆地跪坐在泥泞里,看着老陈头手中那些属于“阿星”的碎片,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海风卷起她散乱的发丝,拂过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虚空,映不出任何光亮。
小院里,只有老陈头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劫后余生的死寂渔村里,低低地回荡。风暴带走了房屋,带走了渔船,也带走了那个名叫“阿星”的年轻人,和他短暂如萤火的生命。
一周后。
新沪市,天宇娱乐顶层,CEO办公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喧嚣的城市景观,与办公室内压抑紧绷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新任CEO,那个在“独家爆料”视频里对楚星河极尽污蔑的中年男人——王振业,此刻正志得意满地靠在他宽大舒适的真皮座椅里。他手里端着一杯昂贵的红酒,轻轻摇晃着,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办公桌上,摊开放着一份加急送来的文件,上面附着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狂风暴雨后狼藉的海滩,一块布满独特黑色纹理的贝壳碎片特写,一片深蓝色、边缘撕裂的粗布,一枚廉价的蓝色塑料纽扣,还有一个被海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廉价打火机。
文件标题是:《关于失踪人员楚星河(化名阿星)搜寻结果的最终报告及死亡确认书》。落款是海角村所属镇派出所,并附有老陈头、张伯等多名目击证人和“遗物”发现者的签名手印。
“哼,楚星河……阿星?”王振业嗤笑一声,将杯中猩红的酒液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是胜利的琼浆,“跳海自杀?倒是个体面的结局。省了我们不少麻烦。”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快意,“通知公关部和法务部,准备发布楚星河死亡公告。‘文明守护者计划’所有版权,按原定方案,立刻启动回收程序!动作要快!”
他放下电话,目光再次落在那几样寒酸的“遗物”照片上,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厌恶,仿佛在看一堆终于被清扫干净的垃圾。
同一时刻。
Global Sound总部,艾米莉亚·陈的私人休息室。
一份内容相同的加密文件,静静地躺在昂贵的红木茶几上。艾米莉亚没有看那些照片,只是盯着那份冰冷的《死亡确认书》。她精致的妆容掩盖不了眼底深深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端起骨瓷茶杯,杯中的红茶早已凉透。指尖冰凉。
最终,她拿起一支笔,在文件末尾的空白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柏林,某处安全屋内。
林薇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巨大的屏幕前。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那份来自遥远东方渔村的死亡确认书,以及那几样刺眼的“遗物”照片。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灰般的木然。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搜寻、追查、悬赏、威胁……所有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努力,都在这一刻被这几样冰冷的东西,彻底击得粉碎。
“不……不可能……”老K嘶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充满了绝望的挣扎,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假的!一定是假的!星河不会死!他怎么可能……”
林薇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她没有看老K,也没有看屏幕。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拳头上。然后,她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了紧攥的手指。
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磨损的银色拨片。那是楚星河在柏林庆功宴前夜,随手塞给她的,上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一道细微的划痕。
啪嗒。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冰冷的拨片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林薇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屏幕和老K,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身体无法承受的巨大悲痛带来的痉挛。
她手中的那枚银色拨片,无声地滑落,掉在冰冷的地毯上,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如同那个曾经响彻寰宇的名字,最终坠入永恒的、无边的寂静之海。
海角村的潮汐,依旧日复一日地拍打着礁石,冲刷着沙滩。那场巨大的风暴,抹去了一切痕迹。那个名叫“阿星”的年轻人,和他短暂如流星般的温暖,如同从未存在过。
只有老陈头,在某个清晨,默默地将那枚贝壳发卡,埋在了小院墙角那棵最茂盛的海桐树下。泥土覆盖上去的瞬间,老人浑浊的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而风暴过后的“鬼见愁”断崖下,汹涌的海浪不知疲倦地冲刷着一片嶙峋的礁石。在某个最隐蔽、被海水半浸没的岩缝深处,几根被巨力强行楔入石缝的、削尖的硬木桩,正沉默而稳固地,支撑着一块被海浪巧妙掩盖的、仅容一人蜷缩的狭窄空间。里面空无一物,只有永恒的、冰冷的海水拍打岩壁的轰鸣,如同寂静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