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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黑暗囚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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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黑暗囚笼(上) (第3/3页)

怜的草药渣敷在她背上的伤口,动作僵硬,生怕弄疼她。

    “疼吗?” 他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岚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用力摇了摇头,牙关却咬得死紧。过了很久很久,久到熊淍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她带着浓重鼻音、几乎破碎的声音才低低响起:“……以前……我娘……也这样……给我上药……”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狠狠捅进了熊淍心里最软的地方。他第一次知道了,这个沉默得像影子一样的女孩,也曾有过娘亲。

    那一晚,冰冷的窝棚角落,两个遍体鳞伤的小兽,背靠着背,从彼此瘦骨嶙峋的身体上汲取着一点点对抗这无边寒夜的、微不足道的暖意。熊淍感觉背上岚那凸起的肩胛骨,硬得像石头,却奇异地让他那颗在仇恨和绝望中浸泡得冰冷坚硬的心,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一种陌生的、酸涩又滚烫的东西,悄悄涌了上来。

    从此,后山那片巨大的、仿佛永远也劈不完的柴垛,成了熊淍的“领地”。而岚,则成了王屠院子里一个随时可能被碾死的“小玩意”。王屠的院子,对奴隶而言,比外面的苦役场更可怕十倍。那里有更严苛的规矩,更阴晴不定的主子,以及那些管事们毒蛇般的目光。

    他们见面的机会变得极少,且危险。每一次,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熊淍记得最深的是那个雷雨交加的夏夜。

    瓢泼大雨砸得屋顶噼啪作响,狂风在九道山庄上空凄厉地号叫,像无数冤魂在哭诉。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柴房破窗外那个瑟瑟发抖的瘦小身影!

    是岚!

    她浑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冻得乌青。她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像抱着救命稻草。

    “岚!” 熊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把将她拽进柴房。柴房里弥漫着潮湿木头和尘土的味道。

    岚一进来就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她顾不上自己,慌忙地把怀里那个破布包打开。里面是半块沾了泥水的、已经冷透的馒头,还有一小包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看不出原色的点心渣。

    “……庄……庄主……宴客……撤下来的……” 她牙齿打着颤,断断续续地说,把东西拼命往熊淍手里塞,“快……快吃……我……我偷跑出来的……刁阎王……会查房……”

    闪电再次亮起,熊淍看清了岚湿漉漉头发下,额角有一块新鲜的、渗着血丝的淤青!显然是为了偷这点东西出来,又或者仅仅是“偷跑”这个举动,就挨了打!

    看着手里那被雨水泡得发胀的点心渣和沾泥的冷馒头,再看看岚额角的伤和冻得发青的脸,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暴怒猛地冲上熊淍的头顶!像岩浆一样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把刁阎王撕碎!把王屠撕碎!把王道权撕碎!

    “谁打的!”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岚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冰冷得像铁,力气却出奇地大,那双盛满碎星的眼睛在黑暗里死死盯着他,里面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哀求:“别!熊淍!别犯傻!活着!我们都要活着!活下去……才有希望……对不对?”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能穿透绝望的力量。一句“活下去才有希望”,像一盆冰水,浇熄了熊淍瞬间升腾的杀意,却也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希望?在这活地狱里?希望是什么?是明天能少挨一鞭子?还是能多分到一口馊饭?

    他颓然地松开拳头,接过那冰冷的、沾着泥水的食物,和着雨水,和着嘴里翻涌上来的血腥味,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食物冰冷,噎得他喉咙生疼。岚看着他吃,脸上才露出一丝近乎虚脱的、惨淡的笑意。她背靠着冰冷的柴堆坐下,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听着外面狂暴的风雨声,眼神有些空洞地飘向柴房破洞外无尽的黑暗,喃喃低语,像说给熊淍听,又像说给自己听:

    “……我娘说……天……总会亮的……再黑的夜……也有过去的时候……”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微弱期盼,却又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窗外的狂风暴雨彻底撕碎。

    熊淍停下了吞咽的动作,嘴里冰冷的食物像冰块一样梗在喉咙里。他顺着岚的目光看向窗外。外面只有吞噬一切的黑暗和肆虐的雷暴。天会亮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这个瞬间,看着身边这个同样被命运碾进泥泞、却还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那点虚无缥缈的“亮光”的女孩,他心底那片被仇恨冰封的冻土深处,有什么东西,悄然萌动了一下。一种比活下去更沉重、也更滚烫的责任感,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稚嫩的肩膀上。

    他伸出手,不是握住她的手,而是轻轻碰了碰她冰冷的手肘。一个无声的承诺,在狂风暴雨的柴房里,在两个卑微如尘的少年之间,悄然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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