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2章 春深毓庆,静候天时 (第3/3页)
物品五花八门,但正如何玉柱所说,多是些合宜又不逾制的东西。
他的目光在“岭南荔枝”和“大宛良驹”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阿玛的宠爱,大哥的豪爽,皆在其中。
“何玉柱。”他放下最后一页礼单,唤道。
“奴才在。”
“你记一下。”胤礽的声音平稳清晰,“给皇阿玛的回话:荔枝甘美,儿臣拜领,谢皇阿玛垂爱,定当节而食之,请皇阿玛勿念。”
“给大哥回话:良驹神骏,闻之欣然。待孤大好,必当赴约。大哥费心。”
“给四弟回话:戴先生所呈策论已阅,见解独到,然于实务稍显空泛,可令其多加历练。
复信时,将孤旧年批注的《盐铁论》节选抄一份,一并送去。”
“给八弟府回话:兰花清雅,毓庆宫深谢。近日读《陶渊明集》,心有所感,偶得闲句数行,附于回礼中,请八弟雅正。”
“惠娘娘、荣娘娘处,你亲自去一趟,代孤叩谢娘娘关爱。
将前日内务府新送来的两匹适合夏日裁衣的轻软云锦,分送两位娘娘。
就说孤一切安好,请娘娘们颐养天年,勿为孤劳神。”
他一条条吩咐下去,条理清晰,考虑周全。
何玉柱一边用心记下,一边暗自赞叹。
殿下虽在病中,这份洞察人心、平衡各方的能力,却是分毫未减,甚至因这场磨难而更显凝练通透。
既有对君父的恭敬与体谅,对兄弟情谊的回应与维系甚至包含了学问上的指点与交流,对长辈的感恩与孝敬。
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恰到好处,既不过分热络引人猜疑,也不显冷淡失了情分,更在无形中,悄然引导着与各方的互动,向着更平和、更“正常”、也更有利于殿下静养的方向发展。
吩咐完毕,胤礽似乎有些倦了,微微阖上眼,靠在软枕上养神。
何玉柱不敢打扰,悄声退下,自去安排各项回话与回礼事宜。
暖阁内重归宁静,只有更漏滴答,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宫人们极其轻缓的脚步声。
胤礽并没有真正睡着。
他在心中,将方才那些信息又过了一遍。
阿玛的关爱是真,兄弟们的问候大多也是真,后宫妃嫔的慈爱亦不乏真心。
佟佳氏的阴影正在淡去,朝堂似乎恢复了平静。
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真正停止。
他的康复,本身就是最大的变数。
那些被压抑的野心,被震慑的异心,都在暗中观察,等待着,计算着。
不过,这都没关系。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身体在一点点恢复,精神在一点点凝聚。
外界的纷扰,被他以这种方式,谨慎地接触、梳理、并施加着温和的影响。
胤礽像一位高明的棋手,虽然暂居一隅,落子无声,却始终未曾离开棋盘,并且,正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方式,重新熟悉着棋局的每一处细微变化,为将来那必然要走的、更加复杂的路,做着最沉静也最扎实的准备。
毓庆宫的春光,依旧宁静而漫长。
但在这宁静之下,一种属于储君的、内敛而清晰的影响力,正如同庭院中那些深深扎根的草木,在看不见的地下,悄然延伸,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
时光不紧不慢,在毓庆宫井然有序的调养与谨慎适度的对外互动中,悄然滑入了初夏。
空气中的花香渐被草木蒸腾的清气取代,阳光也变得有些灼人,好在殿宇深深,庭荫匝地,宫内依旧维持着一份难得的荫凉与宁静。
胤礽的身体,如同被春风夏雨耐心滋润过的土地,虽未显露出惊人的繁茂,却已然摆脱了冬日的僵冷与贫瘠,显出一种内在的、缓慢而坚实的复苏之力。
他倚在廊下小坐的时间,已能坚持半个时辰有余,偶尔甚至能在宫人搀扶下,沿着游廊缓缓走上短短一程,看看庭院另一侧新移栽的几竿修竹。
更显著的变化,在于他精神气度的恢复。
那种大病初愈时挥之不去的倦怠与虚弱感,正在被一种日益清晰的沉静与平和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