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敬终慎始,纪纲就理 (第3/3页)
司良心发现,而是“都人竞称荷花儿冤,流闻禁中,帝大怒”,因为是靠万历皇帝淳朴的是非观翻的案,所以并不值得士林传唱。
朱翊钧摇了摇头:“几名刑曹如何处置?”
王应选省略了廷鞠的过程,言简意赅地总结道:“审夺该案流程来看,南京刑部尚书翁大立、五城兵马司把总张国维,明知冤屈,刻意掩盖;而大理寺卿王三锡、佥都御史徐一忠,则是迎合上官,炮制冤案。”
“元辅要以谋杀之罪,诛杀翁大立、张国维。以渎职不法,流放王三锡、徐一忠。”
“一些老臣以为应当小惩大诫,文华殿上还在为此争执。”
朱翊钧听了这个结果,倒还算满意。
争执不下就对了,到了大家上上票,皇帝再出面做个决定,便顺心如意了。
这也是如今张居正不可或缺的原因。
申时行和王锡爵到底入阁时间太短,威望不够,经常被汪宗伊、潘晟这些老臣顶得下不来台。
只有张居正能压住这些老古董。
当然,并不是说老臣不对,只是做事的方式方法一定会有分歧。
老臣们念着翁大立为大明立过功,替皇帝流过血,朱翊钧却只看到这厮明知真相,还故意炮制冤案,戕害无辜。
有功?有功一样得对这厮使用炎拳!
朱翊钧摇了摇头:“不是议得差不多了么,元辅下午还要议什么?”
他大致能猜到,只是迫不及待想确认一遍。
王应选低着头:“元辅由荷花案借题发挥,炮轰三法司,而后又直言朝中山头林立。”
“着部院堂官下午到会,自查自纠,相互诫勉。”
朱翊钧长舒了一口气,好先生,好眼力!
他确系就是这个意思。
朱翊钧满意之余,又有些怅然地缓缓靠回椅背上。
自从南郊祭天,贬黜了上百朝臣之后,朝中,或者说文华殿的廷臣,尽数是支持变法的新党。
但党内无派,千奇百怪。
剔除外部敌人之后,内部相应地,就显现出一些不好的苗头。
能走到部院堂官位置上的新党骨干,都不是什么尸位素餐的人物。
除了他这个皇帝,这些英杰骨干们,也都在思考和积极探索新政的方向。
人和人总不可能是完全同频的。
应该说,在探索过程中,这些国家袖领之间出现不同的思路是正常的,也是不可避免的。
关键在于,有了不同的思路和分歧怎么处理。
显而易见,官僚系统在处理异议时的原始惯性,远远超越了皇帝这些年对党内施加的影响。
整个系统,会自然而然地,理所应当地,越过皇帝,推行自己的想法。
最先出现征兆的高级官员,其实是温纯。
温纯为了将他改土归流的西南大政上升为国策,竟然当着自己和申时行的面,替杨应龙做遮掩。
这种历史上弑妻杀岳母,肆意阉割治下百姓,纵兵血洗綦江城的人,在温纯口中生生变成被土司欺负的白莲花。
而就在旁边的申时行也无动于衷。
若不是开了天眼,朱翊钧恐怕都发现不了。
当然,温纯是忠臣。
在土司、汉化土司、流官之间,拉拢汉化的杨氏打压非汉化土司,才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百年国策。
历史上大明朝走了另一条路,安抚土司,镇压了汉化土司,其结果就是土司吸取了前车之鉴,一干非汉化土司暗中联合,发动了波及川、黔、云、桂四省,死伤百余万的奢安之乱。
正因如此,在温纯瞒着皇帝也要推行这种干犯天和的国策时,朱翊钧并没有戳穿,只是将温纯调任贵州。
贬谪敲打的同时,也给温纯机会亲力亲为,操办好这事。
在温纯之后。
清丈所带来的各省民变上,文华殿的廷臣,是所有廷臣,全都不约而同地越过了皇帝的意志。
度田大家都支持,但对于其中遇到的阻碍,到底是温和劝离?还是粗暴镇压?
譬如曲阜的事。
沈鲤调动缇骑镇压曲阜,在朝中掀起不少纷争。
像汪宗伊、王国光、朱衡这些大儒,在事涉百姓的问题上,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怜悯,对沈鲤弹劾几乎雪片一般飞入西苑,什么作风粗暴,枉顾民意云云。
朱翊钧肯定不可能让沈鲤像隆庆年间的海瑞一样,下面做事上面视为弃子的,出于对沈鲤的保全,他直接将奏疏留中不发。
这自然而然被解读为皇帝对沈鲤行为的支持。
在第二天的文华殿廷议上,群臣竟然硬顶着皇帝的暧昧态度,公开批评沈鲤!
这些廷臣本对皇帝特设巡抚下省办案的做法有意见,朱翊钧当然理解。
这是科层政治的首脑,排斥寡头政治的本能,谁坐到对应的位置上都差不多,朱翊钧也无力在每一位廷臣的脑都种中下三尸脑神丹。
但话虽如此,按照这么多年的默契而言,这些廷臣不应该越过他这个皇帝的意志。
这给了本以为南郊祭天排除异己后,就能够对朝局如臂指挥的朱翊钧,当头一棒。
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官僚系统自发的意志,朱翊钧愈发提起警惕。
当带着注意去审视朝中大小事后,朱翊钧猛然惊觉,这份官僚系统的意志,远远比他想象的普遍而强势!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三法司抱团!
三法司的官吏,按理来说应该是各自有各自的意志才对,但真遇了事,才发觉这些人竟不约而同得排斥外人,一副谁插手刑名,谁就是敌人的狂躁模样!
杭州府当初的案子多简单?
死者都回来了,杭州府硬生生又找了一具白骨出来,大理寺与刑部联名上奏,说案犯虽然没杀此人,但却杀了彼人。
愣是给文华殿群臣唬得一愣一愣的。
荷花案更是一目了然的冤情。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当初几名主官,炮制冤案的不是南京刑部尚书,就是大理寺卿,唯一坚持疑点的潘志伊,早就被贬去广东按察司看水库了。
他这个皇帝想翻案,结果生生将三法司逼得同仇敌忾,逼出了一道不可名状的集体意志!
所以朱翊钧才以炮打三法司为切入,交办给张居正一个削平山头的长期任务——北京城是平原,不该有太高的山头。
皇帝仰头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似乎在长考。
不同于先前短暂的思索,这次的遐思极其长久。
久到王应选都以为皇帝莫不是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御座上才响起一声叹息:“王卿,替朕拟旨。”
王应选连忙铺好纸笔,正襟危坐。
朱翊钧沉默片刻。
杂草自然要时时清理,但各部院水泼不进也不是一朝一夕炼成的,否则也不会有内阁与部院百年相争了。
情形如此,届时张居正单打独斗,只怕也压不住场子。
还是得下猛药才行!
好半晌后,朱翊钧才缓缓起身,一字一顿:“兹有四川巡抚海瑞,纪纲就理,累年堪磨,清丈有功,乃升右都御史掌都察院,着其即刻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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